車廂在劇烈的顛簸中起伏,但季鯉心靜如水。
當小乞丐成為了江家人後,他的行為邏輯就不能再按照幼童的視角去看了,而是要當成一個心思縝密,手段陰狠的中年人。
他在已經知道自身的血脈大於江懷遠的情況下,為什麼不直接在江懷遠回來的第一天就弄死江懷遠呢?
而是選擇留在縣城,還偽裝成乞丐,躲在背後搗鬼,不回來直接認祖歸宗,錦衣玉食。
“是恨。”
季鯉的指尖敲了敲窗欞。
江懷遠是天生的好命,呱呱墜地便是江老太爺捧在手心的嫡長孫,從小被寵著,在金玉堆就的窩裡長大,是注定的江家繼承人。
少年時去了省城最好的學校,青年時又能遠渡重洋汲取新學,加上父母在省城的生意,等他歸國後,憑借留洋加上父母金錢鋪就的道路,在這個機會極多的時代中,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他的人生軌跡,乾淨、光明、順遂得令人刺眼。
而反觀這位江懷遠的“兄長”,
出生時就是一場腥臭的劫難,從死屍中誕生,未得見天日便被視為汙穢怪物,更是被親生父親親手斬斷了一條腿。
拖著缺了腿、侏儒般畸形的身軀,像陰溝裡的老鼠,在清末戰亂、軍閥混戰、餓殍遍野的煉獄裡掙紮求存......在這種環境裡,他還能學到那一身詭異的邪術符咒,需要付出多少代價,又要承受多少非人的折磨與扭曲?
他的人生軌跡,汙濁、黑暗、坎坷得令人窒息。
這種經曆,想心理不變態都難。
而在這種對比之下,想恨上江懷遠太容易了。
“這些本該是我的。”
隻要這麼輕輕一想,恨就理所當然了。
“所以,他不想江懷遠死得利落乾脆。”
季鯉沉吟著。
“他要的...是把這隻曾經金燦燦的‘鳳凰’,一步步拖進汙泥爛沼裡,看著他翎羽沾滿汙穢,光彩儘失,看著他驚惶失措,看他掙紮求生又一次次落入絕望,最終在無邊的恐懼和無能的狂怒中,像隻螻蟻般被碾死。”
“漫長的等待和折磨本身,恐怕就是他這些年賴以維係的“毒藥”。他要品嘗複仇的快意,看著獵物在精心編織的網中慢慢窒息。”
季鯉微微牽動嘴角,一絲淡漠的笑意浮現在他的臉上:“可惜啊,‘兄長’......你這位‘親愛的’弟弟軀殼裡,早換了芯子。”
風聲呼嘯,季鯉目光死死鎖著前方道路的每一個轉彎、每一粒揚起的飛塵。
他又對車夫交代了句:
“師傅,等下路上遇見任何和我們反方向的車——”
“不用猶豫,立刻調轉馬頭撞上去,不惜代價直接逼停!”
“損失算我江家頭上,若是馬匹車輛損壞,我江家三倍賠償。”
他剛剛想明白了一件事。
不管這位“兄長”手段如何陰狠,符法多麼厲害,有一件事情是他無法避免的,關村到縣城哪怕是坐馬車,也要兩三個小時,何況正常步行。
而他又是缺了條腿的身體,所以必然不可能走過來,一定會通過某種方式或載具回來江家。
所以季鯉坐馬車的目的不是為了去縣城找人,而是在遊仙縣往關村這條唯一的道路上,攔截去關村的車馬。
季鯉現在唯一的優勢,就是還可能存在的信息差了。
那人不知道江懷遠身體中是另一個人,而金玉魁還不知道有這麼一號人存在,二者可能還未接頭。
但也可能已經接頭。
車輪裹挾著煙塵,在這關村與縣城唯一的往來的路上馳騁狂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