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濟堂的藥材庫總飄著股陳香——當歸的甜、黃芪的綿、薄荷的清，混在一起像幅老畫。老李抱著賬本進來時，袖口沾了點紅景天的碎末，紫紅色的，像揉碎的晚霞。“瑾姐，查完了。”他把賬本攤在蘇懷瑾桌上，指尖點著“紅景天”那行，“野生的隻剩最後兩公斤，分裝在五個小瓷罐裡，都標著‘應急用’。”
蘇懷瑾正在翻林芝紅景天基地的種植日誌，牛皮紙封麵被翻得發軟，裡麵夾著片風乾的紅景天葉片，邊緣卷著，帶著高原陽光曬出的淺褐色焦邊。她捏起葉片對著光看，葉脈像老人手上的青筋，清晰又倔強。“上個月藏區剛出的新規，嚴禁采挖野生紅景天，藥材商那邊確實進不到貨了。”她指尖劃過日誌裡的照片——林芝基地的紅景天長得齊腰高，葉片厚實，根莖在土裡埋著，隱約能看見紫紅的輪廓。
老李歎了口氣，從口袋裡摸出個小布包，打開是些紅景天飲片：“這是最後那批野生的，你看這斷麵，有細密的放射紋，紅景天苷足。以前登山隊、去高原的遊客都指定要這個，說‘野生的才管用’。現在沒了，以後怕是沒人知道真正的紅景天啥樣了。”
他話音還沒落地，趙小胖就像陣風似的衝進來，帆布包上的“珠峰登山隊”字樣被風吹得鼓起來。“瑾姐！緊急求助！”他把個邊角沾著泥的快遞盒往桌上一放，盒蓋沒扣緊，露出裡麵的信紙，“珠峰登山隊寄來的，說下周要衝頂，急需紅景天抗高原反應！”
信紙是隊長手寫的，字跡遒勁，卻有幾處筆畫發顫，顯見得急：“蘇醫生，隊員們前兩次適應性訓練，有三人因高原反應下撤——頭痛、惡心，連氧氣瓶都緩解不了。市麵野生紅景天斷貨，進口的抗高原藥副作用太大，有人吃完吐了半宿，怕影響衝頂狀態。聽說您在林芝有紅景天基地，能不能想想辦法？哪怕隻有一點，我們也想試試。”
信尾畫了個小小的國旗，旁邊寫著“為國衝頂，不想輸在身體上”。
蘇懷瑾捏著信紙，指尖在“副作用”三個字上停了停。她記得去年有個去青海的遊客，吃了進口藥後渾身起疹子，來仁濟堂調理時說：“像吞了塊冰，從嗓子涼到胃裡，還燒心。”她把老李給的野生紅景天飲片放回布包：“野生的不能動，留著真有大應急時用。”然後她把種植日誌往老李麵前轉了轉，照片裡的紅景天田在陽光下泛著綠光。
“但我們有這個。”她指尖點在照片上的紅景天根莖處，“改良栽培的紅景天，這是第三年試種，上個月測的紅景天苷含量，已經接近野生品了。”
這是她和卓瑪摸索了三年的法子。第一年把野生紅景天苗移到基地，全凍死了——林芝的冬天比深山裡暖和，反而讓苗失了抗寒力。第二年改了：用藏區傳統的羊糞施肥，肥力緩，不傷根；在紅景天行間套種黃芪，黃芪的根能鬆土，還能分泌種有機酸，幫紅景天攢養分；最關鍵是采收前三個月控水，逼著根莖把養分都攢在根裡，紅景天苷含量一下子漲了不少。
“卓瑪上周還發視頻，說新收的根莖比去年粗了一圈，像小胡蘿卜似的。”蘇懷瑾拿起手機，翻出視頻給老李看——卓瑪蹲在田裡，手裡舉著剛挖的紅景天，根莖紫紅，沾著濕土，像塊剛從地裡刨出來的瑪瑙。
她撥通登山隊隊長的電話，聽筒裡傳來呼呼的風聲，想來是在訓練基地。“我們沒有野生紅景天了，但有栽培的。”蘇懷瑾的聲音穩得像林芝的石頭，“紅景天苷含量0.58，接近野生的0.6，而且我們全程控製種植，沒亂七八糟的雜質，安全性更穩。你們要是信得過，我讓基地今天就發順豐冷鏈，保證新鮮，後天就能到你們訓練基地。”
隊長在那頭笑起來，風聲都蓋不住：“蘇醫生，去年老顧那多係統萎縮，西醫都說沒辦法，你用中藥調理得能下地遛彎，我們還能不信？就用這個！就算比野生差一點，也比吃進口藥吐著衝頂強！我現在就讓隊員去機場等，收到就開始喝，喝好了給你發衝頂視頻！”
掛了電話，蘇懷瑾看著日誌裡“第180天：葉片開始發紫，根莖積累紅景天苷”的記錄，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去林芝。卓瑪牽著她的手在深山裡走，腳下的石頭滑溜溜的，卓瑪指著石縫裡幾株葉片蜷曲的紅景天歎氣：“以前漫山都是，挖的人多了，現在要走三小時才能看到幾株。再這麼挖，以後娃娃們連紅景天長啥樣都不知道，更彆說用它抗高原反應了。”
那天卓瑪給她唱了首藏歌，調子像山風一樣悠：“紅景天，紅景天，長在石頭邊，給人力氣爬高山……”
現在，蘇懷瑾好像能給卓瑪一個回答了。她指尖劃過照片裡的紅景天田，根莖在土裡紮得結實，葉片迎著陽光舒展。隻要摸透了它的脾氣——知道它喜歡羊糞的溫和，需要黃芪作伴，采收前得“餓一餓”攢力氣，它就能長得好，就能繼續給人“爬高山”的力氣。
老李把最後兩公斤野生紅景天鎖進藥櫃時，蘇懷瑾已經給卓瑪發了消息：“發10公斤新收的紅景天，順豐冷鏈，加急。”卓瑪秒回了個“收到”，後麵跟了個紅景天的表情，像朵小小的紫紅色花朵。
藥材庫的陳香裡，好像混進了點林芝的陽光味。蘇懷瑾合上種植日誌時，忽然覺得，所謂傳承，不隻是守住老東西，更是給老東西找條新路子——讓紅景天不用躲在石縫裡怕被挖，能在田裡安安穩穩生長，照樣能幫人登上想去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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