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濟堂的老樟樹在晨露裡舒展著枝葉,百年樹齡的枝椏像撐開的巨傘,將銅錢大小的光斑篩落在青石板上。蘇懷瑾蹲在院子中央的木桌旁,指尖剛拂過一排迷你銅藥碾——這是趙小胖特意找老銅匠打的,巴掌大小的碾槽裡,每圈紋路都複刻著祖父傳下的那隻藥碾。
“小朋友們看好了,”她拿起一小撮當歸放進最前排的碾槽,陽光透過她的發隙落在孩子們仰起的臉上,“碾藥要順著紋路走,就像我們寫字要一筆一劃——你們試試?”
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最先舉起手,胖嘟嘟的掌心裹著碾輪,費勁兒地轉了半圈,當歸碎屑簌簌落在槽底。“蘇老師,為什麼要碾一百圈呀?”她仰著脖子問,鼻尖沾著點褐色的藥粉。
“因為一百圈才能把當歸的藥性逼出來呀。”蘇懷瑾幫她調整握碾輪的姿勢,指尖碰到孩子溫熱的小手,“就像你們背古詩,讀十遍和讀一百遍,記在心裡的分量是不一樣的。”
孩子們的笑聲剛落,巷口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陸則衍從門內快步走出,眼底帶著難掩的激動,低聲對蘇懷瑾說:“來了。”
她抬頭時,正看見領導沿著青石板路走來,藏青色的中山裝在晨光裡顯得格外沉穩。領導的目光先落在老樟樹上,又轉向木桌旁的孩子們,嘴角揚起溫和的笑意:“這是在做什麼?倒像場有趣的小課堂。”
蘇懷瑾起身迎上去,掌心還留著銅藥碾的涼意:“帶孩子們體驗傳統碾藥。這些小藥碾是仿照祖父傳下來的老物件做的,想讓他們知道,這碾子的重量裡藏著醫者的本分——既要碾得細藥材,更要磨得耐心性。”
“說得好。”領導俯身看向那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她正舉著碾好的當歸粉,粉屑從指縫漏下來,像撒了把碎金。“能告訴爺爺,你碾的這是什麼藥嗎?”
“是當歸!”小姑娘把藥粉捧得更高,奶聲奶氣地說,“蘇老師說它能補血,就像給身體加營養。還說碾藥要認真,不然藥效出不來,就像我們學習要用心,知識才能進腦子裡。”
這番話逗得大家都笑了,領導的笑聲格外爽朗,驚得樹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銜走了一片帶露的樟樹葉。他接過孩子們遞來的《認藥筆記》,指尖翻過小棠畫的藥材圖譜,忽然在紅景天那頁停住了——左邊是鉛筆勾勒的野生紅景天,生長在嶙峋的岩石縫裡,旁邊標著“瀕危,每年遞減15”;右邊是彩色照片,連綿的田壟裡,藏民們正采收紫紅色的根莖,下麵寫著“栽培基地畝產300斤,帶動200戶脫貧”。
“這紅景天,我倒聽說過。”領導的指尖在照片上輕輕點了點,“聽說你們既保護了野生資源,又幫著藏區的鄉親們脫了貧?”
“是團隊一起努力的結果。”蘇懷瑾側身讓開,陸則衍立刻打開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屏幕上跳出林芝種植基地的實時畫麵。鏡頭裡,卓瑪正蹲在田壟上,手裡舉著剛挖出來的紅景天,紫紅色的根莖上還沾著濕潤的泥土。她身後的藏式民居嶄新明亮,屋頂的太陽能板在陽光下閃著銀光,幾個穿著校服的孩子正趴在窗台上,對著鏡頭揮手。
“卓瑪現在是基地的技術骨乾了。”蘇懷瑾解釋道,“她常說,紅景天以前是‘石頭縫裡的草’,現在成了‘金草’。靠著種植紅景天,村裡蓋了新學校,孩子們能上雙語課,還學了電腦。”
領導看著屏幕裡卓瑪咧嘴笑的模樣,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暖意:“把藥材變成產業,把老手藝變成新飯碗,這才是真正的為民服務。”
穿過月亮門時,一陣淡淡的藥香混著電子儀器的輕鳴飄過來。數字化診室裡,陸則衍正演示“ai舌診+西醫數據”係統,屏幕上跳動著彩色的曲線。“您看這位用戶,”他點開一條記錄,左側是用戶上傳的舌照——舌體胖大,苔白膩得像蒙了層奶油;中間是ai的分析報告,赫然寫著“痰濕體質,建議二陳湯”;右側則是蘇懷瑾的手寫批注:“脈虛無力,實為氣虛夾濕,改用補中益氣湯加茯苓”,下麵附著三個月後的複查結果:“甘油三酯從2.5o降至1.7o,腹圍減少4”。
“ai能看舌象的形,卻摸不到脈的神。”蘇懷瑾補充道,“就像這位用戶,說話時氣若遊絲,ai聽不出來,但搭脈能感覺到‘脈虛無力’——這就是中醫‘四診合參’的道理。”
領導湊近屏幕,仔細看著那些交錯的曲線:“中醫的辨證和西醫的指標能對應得這麼清楚,不容易。這才是守正創新——既沒丟了‘望聞問切’的根,又接上了現代科技的軌,讓老百姓看得明白,用得放心。”
最後走進炮製工坊時,蒸汽正從蒸籠裡嫋嫋升起,混著蜜炙黃芪的甜香漫了滿室。林晚秋正站在竹匾前,手裡拿著長柄勺,將金黃的蜜液均勻地澆在黃芪片上。她的徒弟在旁邊翻炒,竹鏟碰到竹匾的聲音沙沙作響,像春蠶在啃食桑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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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蜜炙可有講究。”林晚秋拿起一片裹著蜜液的黃芪,陽光透過蒸汽,在她鬢角的白發上鍍了層金邊,“蜜要煉到滴水成珠,炒的時候火候得像哄孩子睡覺,急不得。火大了就焦了,補氣的藥效就全沒了。”
領導看著她布滿老繭的手,那雙手翻炒藥材時穩如磐石,指尖卻能精準地分辨出蜜液的黏稠度。“這些老手藝,是祖宗傳下來的寶貝。”他的聲音裡帶著敬意,“就像這蜜炙黃芪,少一分火候不行,多一分蜜糖也不行,得的就是這份精益求精的心思。一定要好好傳下去,不能斷了。”
走出工坊時,老樟樹的影子已經向西斜了斜。領導站在院子中央,目光掃過牆上掛著的錦旗——“妙手仁心”的金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旁邊是孩子們剛才碾的當歸粉,裝在小小的棉紙袋裡,像串褐色的星星。
他再次握住蘇懷瑾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帶著沉甸甸的力量:“你們做的事,不隻是經營一家藥鋪,是在為中醫藥文化續脈。記住,守正創新,就是最好的傳承——守住中醫的魂,用創新讓它在新時代煥發生機,這才是對傳統最好的尊重。”
風從巷口吹進來,卷起幾片樟樹葉,輕輕落在展櫃上。那裡並排放著三件東西:祖父傳下的銅藥碾泛著溫潤的光,碾槽裡仿佛還留著當歸的辛香;旁邊是蘇懷瑾的《臨床手記》,扉頁上貼著她八歲時碾當歸的照片;再過去是陸則衍的研究論文,夾著他和蘇懷瑾一起設計的中西醫結合診療流程圖。陽光穿過窗欞,給三者都鍍上了層金邊,像一幅跨越三代的畫卷。
巷外傳來趙小胖奶茶店的吆喝聲:“陳皮茯苓奶蓋第二杯半價咯——”甜香混著藥香飄進來,溫柔地拂過每個人的臉頰。蘇懷瑾望著領導遠去的背影,忽然想起祖父說過的話:“中醫就像這老樟樹,根紮得深,才能在風裡站得穩。”此刻她終於懂得,這根,是銅藥碾裡的傳承,是炮製台上的堅守;而那在風中舒展的枝葉,是ai舌診的創新,是走向世界的勇氣。
岐黃薪火,從來不是博物館裡的標本,而是這樣生生不息,長在煙火裡,活在時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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