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濟堂的診室裡,空調風帶著淡淡的藥香,在白牆間輕輕打著旋。小宇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白大褂,領口彆著枚仁濟堂的銅色徽章,陽光透過她耳後的碎發,在診單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正給一位中學生診脈,指尖搭在對方細瘦的手腕上,眉頭微微蹙著,像在傾聽什麼隱秘的聲音。
“總頭痛,尤其是看手機久了,像有根筋在抽。”女孩低著頭,一邊揉著後頸一邊說,校服領口的拉鏈歪在一邊,露出裡麵印著卡通圖案的t恤。
小宇鬆開手,翻開自己的《認藥筆記》——封麵是她親手畫的當歸和薄荷,邊緣已經磨得發毛。她指著其中一頁的解剖圖和舌苔對照:“你是不是總低頭看手機?這是‘頸源性頭痛’,屬於‘太陽經氣不利’。”她的指尖點過圖中頸椎的c3c4位置,那裡用紅筆標了個小小的箭頭,“你看,這裡的肌肉緊張了,就像繩子打了結,氣血過不去,自然會痛。”
她提筆在處方箋上寫下“改良四物湯”,筆尖在“葛根”“羌活”二味藥旁停頓了一下,抬頭叮囑:“我給你加了葛根和羌活,專走頭頸,能把‘打結’的地方鬆開。另外教你個風池穴按摩法,每天按三分鐘,比貼止痛膏管用。”說著便抬手示範,指尖落在女孩耳後凹陷處,“就按這裡,酸脹感剛好的力度就行,太輕沒效果,太重會頭暈。”
蘇懷瑾站在門後,看著小宇認真的模樣,忽然想起五年前。那時小宇還是個紮著羊角辮的丫頭,在仁濟堂的青少年研學班裡種薄荷,總把幼苗弄折,蹲在地上哭著說“我太笨了,學不會”。有次她把紫蘇認成了薄荷,被其他小朋友笑,漲紅了臉把自己關在藥櫃間,抱著銅藥碾的腿不肯出來。
“瑾姐!”小宇送走患者,轉身時眼裡閃著光,像揣了顆小太陽,發梢還沾著片不知何時沾上的薄荷葉子。“剛才那病例,我用了您教的‘辨證+解剖’,既看她的舌苔薄白),也摸了她的頸椎c3c4棘突壓痛),是不是進步了?”她把筆記本遞過來,紙頁上不僅寫著“太陽經氣不利”,還畫了頸椎的簡易解剖圖,用不同顏色標注著“肌肉緊張度”——紅色是“僵硬”,黃色是“輕度緊張”。
蘇懷瑾笑著點頭,目光落在她的診桌上。那裡擺著個巴掌大的迷你銅藥碾,是當年小宇從研學班畢業時,她親手送的。藥碾的銅身被磨得發亮,槽裡還留著昨晚碾當歸的碎屑,像撒了層褐色的細沙。
“您說的,每個時代的中醫,都要學會和時代對話。”小宇摩挲著藥碾的邊緣,指尖在那些細密的紋路裡打轉,像在觸摸時光的刻度。“我現在教同學們用ai查藥材圖譜,輸入‘性平、味甘、健脾’,就能跳出一堆備選藥材,比翻《本草綱目》快多了。”她忽然笑了,眼裡閃過點調皮的光,“但我也記得每天碾半小時當歸,聞聞藥香的變化——您說這樣才能記住,藥材不隻是成分,是有脾氣的。剛碾的當歸像個急性子的小夥子,衝得很;碾久了就成了溫潤的老先生,甘味慢慢透出來。”
上個月,小宇在中醫藥大學辦了個“00後中醫社”,社員已經超過兩百人。她的手機裡存著社團活動的照片:有人穿著漢服在校園裡演《傷寒論》情景劇,“桂枝湯證”的演員裹著棉被喊“惡寒”,引來路人圍觀;有人把穴位歌改成了rap,“足三裡,膝蓋下,健脾養胃頂呱呱”的旋律在宿舍樓道裡傳唱;還有人在元宇宙平台開了個“虛擬藥圃”,用代碼“種”出3d的當歸、薄荷,鼠標一點就能看到藥材的性味歸經。
“有個社員以前總說‘中醫是老爺爺的專利’,”小宇笑得眉眼彎彎,露出兩顆小虎牙,“現在天天捧著《本草綱目》看,說‘原來它能治我們的手機脖、熬夜臉,比網紅保健品靠譜多了’。上周他還做了個‘熬夜救星茶’的測評,把菊花、枸杞、決明子按不同比例配了八組,測哪組最能緩解眼疲勞,數據圖表做得比實驗報告還專業。”
正說著,小宇的手機響了,是社團群裡的消息。她點開看了一眼,笑著遞給蘇懷瑾:“您看,他們在討論‘奶茶裡加什麼不上火’,有人說加茯苓,有人說加麥冬,吵得不可開交,讓我來評理呢。”屏幕上的消息刷得飛快,夾雜著各種表情包,有個頭像還是卡通版的銅藥碾。
蘇懷瑾望著天井裡的陽光,老樟樹的葉子在風中沙沙作響,像在哼一首古老的歌。她忽然覺得,所謂傳承,就是這樣——她從祖父手裡接過銅藥碾時,掌心的溫度焐熱了冰涼的銅身;小宇從她手裡接過時,眼裡的光點亮了時光的塵埃;而小宇的學生,終將把這沉甸甸的分量接過去,讓當歸的辛甘,飄過一個又一個十年,在不同的時代裡,開出新的花。
診室門口傳來腳步聲,是研學班的孩子們來了。一群背著小藥簍的小家夥湧進來,吵著要小宇姐姐教他們認藥。小宇笑著站起來,白大褂的下擺輕輕揚起,腕間的迷你銅藥碾吊墜晃了晃,在陽光下閃著光。她牽起一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的手,像當年蘇懷瑾牽起她那樣,走向擺滿藥材的藥架:“來,我們今天認識下薄荷和紫蘇,它們長得像,但脾氣可不一樣哦……”
蘇懷瑾看著這一幕,忽然想起祖父說過的話:“中醫的火苗,要有人添柴,才能燒得旺。”此刻,天井裡的陽光正好,落在孩子們的笑臉上,落在小宇認真的側臉上,落在那隻傳了三代的銅藥碾上,溫暖得像一團永遠不會熄滅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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