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大勝關時,這位洪七公不知從哪個角落裡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個足以遮住大半張臉的破舊鬥笠,二話不說扣在頭上。
猶嫌不夠,他又跑到路邊,抓起幾把濕泥,胡亂地在臉上、脖頸上抹了幾道,瞬間把自己弄成了個臟兮兮的“大花臉”,隻留下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著。
“前輩,您這是……”鹿清篤看得哭笑不得。
洪七公壓低了鬥笠簷,聲音含混的道:“老叫花我虛名太盛!這樣好,這樣自在!若是不喬裝一番,隻怕那些江湖上的好朋友好兄弟都要過來和我寒暄,到時候吃東西都不痛快,我覺得太麻煩,還是低調一點好。”
對於洪七公這種隱藏身份的行徑,鹿清篤也表示理解,他老人家江湖頂流,自然萬眾矚目,有時反倒成了枷鎖。
三人到了陸家莊,洪七公身形一晃,便如遊魚般悄無聲息地混入了丐幫弟子群中,一身汙衣,神情木訥,瞬間泯然眾人,再難尋其蹤跡。
鹿清篤不去擾他清淨,領著楊過走向大門,朗聲通傳:“全真教四代弟子鹿清篤,前來赴宴!”
負責迎客的陸家家丁笑容可掬地迎上:“這位是鹿道長吧?貴教的郝真人、孫真人等幾位道長前腳才進去,特意吩咐下來,若有一位叫鹿清篤的道長到了,立時請入內相見。不想道長後腳便至,快請進!”
“多謝。”
鹿清篤攜楊過一同進莊,那家丁見楊過年少,隻道是全真俗家弟子,也未加阻攔。
大廳之上,人聲鼎沸,觥籌交錯,一派熱鬨氣象。
作為玄門正宗,道門魁首的全真教眾人自是安坐於上賓主桌,鹿清篤剛剛走進去,就看見了諸位師門長輩。
此番全真教由郝大通、孫不二兩位真人率隊,隨行的乃是三代弟子中武藝最高的趙誌敬、李誌常,以及先前隨郭芙前來的尹誌平。
同席而坐的,正是郭靖夫婦與陸家莊主人陸冠英、程瑤迦夫婦。郭靖與全真教淵源深厚,程瑤迦更是全真俗家弟子,席間言笑晏晏,賓主儘歡。
“郭伯伯!”
一看見郭靖,楊過胸中積壓的愧疚之情如江河決堤,淚水奪眶而出。
在知曉了父親楊康當年的種種惡行後,他對黃蓉也再無半分怨恨,而對這位以德報怨、始終視己如子的郭伯伯,心中唯有沉甸甸的感激。
“過兒?!”
郭靖聞聲望去,縱是多年未見,他也一眼認出了自己侄子,搶至楊過身前,一雙寬厚有力的手掌牢牢抓住少年臂膀。
“過兒,你也來啦?我隻恐荒廢了你功課,才未邀你同來。你師父能允你下山,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他言語間滿是欣慰,渾然不知楊過早已叛出全真。
若是昔日桀驁不馴的楊過,此刻定要借此機會對全真教冷嘲熱諷一番。
然而今日的他,心中隻有對郭家的歉疚與感激,哪裡還顧得上理會全真教的一眾“惡人”?
“郭伯伯,我都知道啦,什麼都知道啦!”
楊過聲音哽咽,抓著郭靖的手道:“是我爹他對不起您!您不計前嫌,待我恩重如山,侄兒當年少不更事,任性妄為,不知惹您和郭伯母生了多少氣。我在這裡給您磕頭賠罪!”
說著楊過便要屈膝下跪,替亡父,也替過去偏激任性的自己向郭靖謝罪。
“使不得!”
郭靖豈容他跪拜,雙臂一托,將楊過穩穩扶起,粗糙的大手替他拭去臉上淚痕,笑道:“我隻道你年紀尚小,怕你承受不住,才遲遲未將你爹之事和盤托出。如今既由全真教諸位道長告知於你,伯伯也無甚可瞞的了。”
看著已經長大的楊過,郭靖目光殷切,“伯伯隻盼你能堂堂正正做人,日後做個頂天立地、為國為民的大英雄,方不負你楊家世代忠烈的英名!你需在全真教諸位道長座下潛心修行,習得一身好本事,將來如邱道長他們一般,成為江湖上人人敬仰的豪傑!”
這邊叔侄二人真情流露,互訴衷腸,一個陰陽怪氣,透著刻薄的聲音卻如冷水般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