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風裹挾著野心與血腥,在蒙古遼闊的疆域上卷過了整整一年。
這一年裡,黃金家族內部的裂隙早已不是暗流湧動,而是化作了撕裂大地的鴻溝。
乃馬真後以“監國”之名臨朝,其倒行逆施,先是以莫須有的罪名驅逐、殘殺耶律楚材為首的朝中舊勢力,將國柄私授給貪婪的西域商人奧都剌合蠻……
種種行徑徹底點燃了蟄伏已久的怒火。蒙古諸王之間的矛盾,已從暗處的齟齬激化為台麵上的怒目相向,脆弱的盟約幾近完全破碎。
拔都雄踞西方,以其術赤係繼承人的強橫姿態睥睨東方。
蒙哥隱忍於拖雷家族的核心領地,目光如鷹隼般銳利。
察合台係諸王亦非池中之物。
各方巨頭為爭奪那張至高無上的狼皮大椅,開始不遺餘力地拉攏一切能壯大己方聲勢的力量。除了本就與蒙古權貴勾結甚深的佛門密教,根基紮於民間、信徒無數的全真教,以其難以替代的實用性,成了各派勢力爭相攫取的重要籌碼!
一個道門精英弟子意味著什麼?
在野心家的眼中,這絕非僅僅是焚香念經的道人!
他們是行走的傳教士,能深入市井鄉野,聚攏人心。
他們是精於岐黃的隨軍醫者,能挽將士性命,維係軍心。
他們是通曉星象堪輿的顧問,可解讀天意,指點迷津。
他們甚至可以是文牘翻譯、商隊護衛乃至秘使信差!
這等集“山、醫、命、相、卜”玄門五術於一身的萬能型人才,哪一個對汗位垂涎欲滴的蒙古王族能不心動?能不想方設法納入麾下?
“清玄真人”鹿清篤,這個頂著“全真掌教”名頭的道人,在蒙古諸王眼中,已然成為一顆極具象征意義的關鍵棋子,哪怕其權柄更多隻是流於表麵,但怎麼也比普通道士更讓人眼熱。
隨著全真道士越來越受歡迎,乃馬真太後遣使頻仍,蒙哥亦數次發出邀約,言辭懇切或暗含威壓,希望能將鹿清篤這名義上的“道門魁首”拉攏至自己帳下,以壯聲勢。
然而,無論誰來,鹿清篤都不為所動,隻是牢牢跟在忽必烈身側,寸步不離。
這其中的微妙,雙方心知肚明,他與忽必烈之間,從未有過徹底的信賴,猜忌如同薄冰,時刻覆蓋在合作的水麵之下。奈何,彼此的利益與需求早已死死咬合,如果鹿清篤敢離開,隻怕忽必烈第一時間就會把他的計劃公之於眾,到時候不論彆人信不信,鹿清篤的計劃都將徹底流產。
而對鹿清篤來說,忽必烈的領地就是他行動根基與計劃展開的必需土壤。相互需要便是最牢固的紐帶。因此,縱然心隔肚皮,鹿清篤也牢牢占據著忽必烈核心近臣的位置,成為其幕府中一顆無法忽視的星辰。
當然,除了以上原因,促使忽必烈壓下內心疑慮、容忍這位“神棍”時刻在側的根本,還在於鹿清篤展現出的超凡眼光與經世之才。鹿清篤說幫忽必烈“王上加白”可不是說說。
作為穿越者,哪怕不是刻意去學習,但他那跨越數百年的見識沉澱,猶如一盞高懸的明燈,照亮了這個時代認知的盲區。
比如數月前,席卷漠南、河北直至甘肅的滔天旱魃,便是鹿清篤價值的明證。
赤地千裡,河床龜裂,彆說漢地農耕幾近絕收,就連依賴水草豐美的蒙古部族也牧羊無草,戰馬羸瘦。各部怨聲載道,矛頭直指主管庶務的忽必烈。劉秉忠等一眾精通儒法、熟悉吏務的漢蒙臣工,麵對這天災亦是一籌莫展。正是這位“清玄真人”,將自己關在靜室“參悟”一夜,於次日清晨,奉上了一套前所未聞的抗災方略。
作為道士,鹿清篤獻出的方略上沒有畫一道符籙,沒有念一句咒語,卻條理分明,步步為營,模糊記憶裡的農業碎片,或許來自短視頻的零散知識,或許是無意翻閱的農書一瞥,在此刻凝結成了一套完整的治理框架。
當這些奇思妙想落在劉秉忠等實乾能臣手上,立刻被賦予了血肉。
他們根據當地實情查漏補缺,細化執行,一套結合了後世經驗與當世智慧的抗災體係得以建立。數萬軍民戮力同心,硬生生從旱魔口中搶回了生機。
忽必烈成功渡劫,其治理聲望在治下民眾之中,乃至在漠北諸王眼中,皆陡然提升。
而且不止於此。
鹿清篤還將那後世看《康熙王朝》《雍正王朝》之類的清宮戲的模糊記憶,揉捏改造,為忽必烈量身打造了一套奇異的行政骨架。
這套製度的核心在於,在不得罪蒙古權貴基本盤的前提下,巧妙地賦予劉秉忠等漢人精英更清晰的權責分工和決策參與管道。
創建諸如“軍機處”雛形的機密議事機構和專項衙門,加之一些公文流轉與職責明晰化的改革,讓忽必烈麾下的漢蒙班底運行效率陡增。
蒙古勳貴依舊維持尊崇,但其無理乾涉具體政務的通道卻被無形地壓縮,漢臣們的專業能力得到了更順暢的發揮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