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月弦歌
玉皇大帝張興東的雲紋朝靴踩在瑤池的白玉欄杆上，鞋跟叩擊玉石的脆響，恰好落在王曉曉古箏彈奏的空拍裡。弦音停駐的刹那，他看見水麵的月光突然抖了抖，像被風吹皺的絲綢，而那些追逐月光的彩雲，正順著琴聲的軌跡緩緩流動。
一、不請自來的聽眾
這是王曉曉第三次來瑤池彈琴。前兩次都有天庭文化部的官員陪同，他們舉著錄音設備，討論著“如何將古曲改編成符合現代審美的電子樂”。唯有這次，張興東是偷偷來的——太白金星正在主持“三界數字化會議”，他趁著討論“蟠桃直播帶貨方案”的間隙，揣著那枚王曉曉上次遺落的琴撥，溜出了淩霄寶殿。
古箏就架在臨水的青石台上，桐木琴身被月光鍍上層銀邊。王曉曉調弦的動作很慢，食指在嶽山處輕輕滑動，那些纏繞著絲弦的琴軫，像極了張興東小時候在終南山見過的，掛著銅鈴的酸棗樹枝。
“今天彈《彩雲追月》。”她對著水麵輕聲說，像是在跟月亮打招呼。張興東躲在垂柳後麵，看見她將琴撥夾在指間——那是枚牛角製成的薄片，邊緣被摩挲得發亮，比天庭樂師們用的純金撥片更有溫度。
第一個音符淌出時，張興東的呼吸突然頓住。那聲音不像從琴弦上發出來的，倒像月光砸在水麵的碎響，清淩淩地鑽進耳朵。他想起五百年前，剛修成仙體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月色，師父在昆侖山頂吹笛，笛聲繞著積雪的峰頂打了個轉，驚飛了棲在鬆樹上的夜梟。
二、流動的光影
琴聲漸急時，水麵的月影突然碎成萬千光點。張興東看見那些光點隨著旋律聚散，竟真的化作朵朵彩雲，在水麵上追逐著月亮的倒影。他忽然想起上周天庭氣象局的報告：“人工降雨係統已覆蓋三界，無需再求龍王行雲布雨。”可此刻這些隨樂而生的彩雲，卻比任何科技都更懂陰晴圓缺。
王曉曉的指尖在琴弦上翻飛，像是在撫摸流動的月光。張興東注意到她左手按弦的位置有片薄繭，那是常年練琴磨出的印記，不像瑤池那些仙女的指尖，隻戴著精致的玉戒，用來點擊平板電腦的屏幕。
“這裡該快一點的。”她忽然停下，對著水麵自言自語。上次在淩霄寶殿表演時，樂師總監曾打斷她：“要按節拍器來，現代聽眾不習慣自由節奏。”可此刻她憑著感覺重彈那段時，張興東看見水麵的彩雲突然加快了追逐的腳步，像群被逗樂的孩子。
他悄悄走出柳蔭。王曉曉抬頭時嚇了一跳，琴撥差點掉進水裡。張興東指了指水麵：“它們好像很喜歡這首曲子。”那些彩雲正圍著古箏盤旋，有片粉色的雲絮落在琴弦上，被振動的弦音彈起，又輕輕落下。
“太爺爺說，音樂是活的。”王曉曉擦了擦額角的汗，“他守陵時，總在月光下吹笛子，說能聽見地下的先祖在跟著哼唱。”
張興東的目光落在琴尾的刻字上。那是個模糊的“曉”字，筆畫裡還留著稚氣，像孩童的塗鴉。他想起自己初學劍時，在桃木劍上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張”字，那時師父笑著說：“器物認主，不在手藝，在心意。”
三、塵封的共鳴
中段的泛音響起時，張興東的護心鏡突然發燙。那麵能顯示三界新聞的玄冰鏡，此刻竟映出三十年前的畫麵——他還在做地方仙官時，曾在人間遇到大旱。百姓跪在龍王廟前哭求甘霖，他看著乾裂的田地，第一次覺得仙力如此蒼白。直到有個瞎眼的老琴師在廟前彈起《祈雨調》，三日後，竟真的天降甘霖。
“這曲子是太爺爺記的譜。”王曉曉的聲音帶著懷念，“他說年輕時在終南山，聽見位仙人在月下練劍，劍風的聲音就是這個調子。”
張興東的呼吸猛地一滯。他想起自己年輕時確實在終南山練過劍，那套“流雲劍法”的起勢，正是《彩雲追月》的旋律。有次練到深夜，聽見林子裡有動靜，以為是野獸，便收了劍回去——原來那時，竟有個凡人少年躲在樹後，記下了劍風與月光的私語。
琴聲突然低轉，像月光沉入深潭。張興東看見水麵的彩雲開始消散，那些追逐月亮的影子漸漸淡去，像極了他登基時，師父轉身離去的背影。師父說：“做了玉皇大帝，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隨性了。”
“這裡總彈不好。”王曉曉皺著眉，反複撥弄著那幾根弦。張興東走過去，指尖輕輕按在她的左手邊：“要這樣，像雲繞著月走，得留三分餘地。”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刹那，琴弦突然發出清亮的共鳴。水麵的月光猛地聚成一團，竟化作麵鏡子，映出三十年前的終南山——年輕的道人在月下練劍，樹後的少年睜大眼睛，手裡攥著根削尖的木棍，正跟著劍勢比劃。
四、未散的餘音
曲終的最後一個泛音消散時，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王曉曉收拾古箏時，發現琴盒裡多了枚玉佩，上麵刻著“守真”二字。張興東站在晨光裡，朝她拱手：“這是當年我師父贈我的，說適合懂音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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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淩霄寶殿時，會議還在繼續。托塔李天王正在演示新研發的“自動譜曲ai”，屏幕上生成的旋律工整流暢，卻像沒有靈魂的標本。張興東突然打斷他：“把瑤池的音響係統拆了吧。”
眾仙麵麵相覷時，他走到殿外。朝陽正從雲海中升起，那些被琴聲驚動的彩雲還未散去，在晨光裡染成金紅色。遠處傳來王曉曉的古箏聲，這次沒有擴音器，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天庭，連正在檢修的機器人都停下了動作。
太白金星捧著平板電腦跑來：“陛下，人間好多人說聽見了仙樂！瑤池琴聲已經上熱搜了！”
張興東沒有看屏幕。他望著那些流動的彩雲，忽然明白有些東西永遠無法數字化——比如劍風與月光的私語，比如琴弦與心靈的共鳴，比如一個凡人少年，用畢生記憶，將三十年前的劍聲，變成了此刻打動天地的旋律。
銀龍劍在鞘中輕輕顫動，像是在應和遠方的琴聲。張興東摸出那枚牛角琴撥，放在掌心細細摩挲。朝陽穿過雲層的瞬間，他仿佛看見師父站在雲端微笑，手裡還拿著那支當年在昆侖山頂吹過的竹笛。
遠處的琴聲漸漸淡去，卻像有根無形的線，一頭係著瑤池的月光，一頭拴著人間的窗欞。張興東知道，隻要還有人記得用心去聽，這旋律就永遠不會消散，就像那些追逐月亮的彩雲，哪怕天亮了，也會在某個夜晚，隨著琴聲再次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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