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棧洞迷蹤記》
我正蹲在灶台前給新出籠的翡翠蒸餃擺花，案上的胡蘿卜絲切得細如發絲，剛巧能嵌進餃子邊的褶皺裡，像給白玉鑲了圈瑪瑙。灶台上的銅壺“咕嘟”響著，水汽漫過窗欞，在玻璃上洇出層白霧，隱約能看見外麵官道上塵土飛揚——這幾日總聽山神說，天庭在查“蟠桃宴失竊案”，派了不少天兵天將在凡間巡查。
“哐當！”
鋪子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飛，帶著的風卷得我手裡的胡蘿卜絲漫天飛。紅毛雷公臉的漢子拎著金箍棒，正跟一群銀甲天兵打在一處，他腳邊滾著個破了的醋壇子，酸氣混著餃子香在鋪子裡炸開。唐僧被擠在牆角，錦襴袈裟的袖子被扯掉半截，手裡還緊緊攥著半籠沒吃完的茉莉流心餃，嘴裡念念有詞：“悟空！住手！出家人以和為貴……唵嘛呢叭咪吽……”
這緊箍咒念得沒什麼力道，倒像是在唱曲兒，可漢子還是抱著頭跳了起來：“師父！彆念了彆念了！俺老孫沒偷蟠桃！是那隻金毛犼偷吃了，栽贓給俺的！”
“休要狡辯！”為首的天兵將官舉著畫戟刺過來，銀甲上的紅纓抖得像團火，“玉帝有旨，拿你這潑猴回天庭問罪！”
漢子側身躲過，金箍棒在手裡轉了個圈，“鐺”地架住畫戟。兩人角力時，棍梢掃過灶台，十多個剛出鍋的翡翠蒸餃飛了起來，像群綠瑩瑩的玉鳥兒，有幾個正落在個年輕天兵的頭盔裡。那天兵“呀”地叫了聲，低頭一看，蒸餃的熱氣順著頭盔縫鑽進去，混著胡蘿卜的甜香直往鼻子裡鑽。
“這、這是啥？”年輕天兵摘下頭盔，捏起個蒸餃，小心翼翼地咬了口。翡翠色的薄皮裂開，裡麵的香菇餡混著流心汁兒燙得他直吐舌頭，臉上卻露出迷瞪瞪的笑，“比天庭的仙餅好吃……”
“阿虎！你乾啥呢！”將官氣得回頭罵了句，可話音剛落，自己的畫戟尖不知何時掛上了個蟹黃湯包，金黃的湯汁順著戟刃往下滴，香得他喉嚨直滾。
我蹲在灶台後麵看得直樂，手裡還攥著把擀麵杖——正是那根定海神針邊角料變的。這擀麵棍今日格外燙，棍身上的金紋忽明忽暗，像在催我做點什麼。漢子恰好被三個天兵圍住，打得手忙腳亂，眼角餘光瞥見我，急道：“小娃娃！幫俺想想辦法！”
我心裡一動，抓起擀麵棍往地上一頓：“大聖！變個迷宮玩玩？”
漢子眼睛一亮：“好主意！”他掄起金箍棒往地上一杵，喝聲“變”！整間鋪子突然天旋地轉，倒塌的牆垣自己立了起來，還長出層層疊疊的隔間；八仙桌長腿似的跑來跑去，拚成蜿蜒的甬道；連灶台都移了位置，煙囪裡冒出的白汽變成霧氣，在各個路口飄來飄去。
“這、這是啥法術？”將官舉著畫戟，剛往前走了兩步，眼前的路突然變成麵牆，差點撞個滿懷。身後的天兵們更慘，你撞我我撞你，銀甲碰得“叮叮當當”響，有個天兵轉了三圈，竟又走回了原地，麵前正好是那籠沒吃完的茉莉流心餃。
“不管了，先吃再說！”那天兵索性摘了頭盔，抓起餃子就往嘴裡塞，吃得滿臉都是流心汁兒。
這下可開了頭。有個天兵被霧氣迷了眼，摸進後廚，看見案板上的蓮蓉餡，直接用手抓著吃；還有個天兵在迷宮裡轉得頭暈，看見口大水缸就想喝水，結果缸裡是剛釀好的桂花酒，他“咕咚”灌了一大口，頓時醉得癱在地上，嘴裡還嘟囔：“好酒……比玉液瓊漿還好喝……”
將官氣得吹胡子瞪眼，可他自己也被困在個滿是蒸籠的隔間裡。那些蒸籠不停地冒熱氣，蟹黃包、水晶餃、素蒸餃的香味纏在一處，像隻看不見的手，拽著他的胳膊往蒸籠邊拉。他咽了口唾沫，終於忍不住掀開一籠，夾起個最大的蟹黃包，剛咬了一口就愣住了——金黃的湯汁在舌尖炸開，鮮得他差點把畫戟都扔了。
“阿彌陀佛……”唐僧蹲在牆角，看著眼前的亂象，非但不著急，反而拿起個流心餃，慢悠悠地說，“悟空，這迷宮法術倒不錯，就是彆傷了他們才好。”
“師父你就放心吧！”漢子的聲音從迷宮深處傳來，帶著笑意，“俺老孫在每個路口都放了吃的，保證他們吃飽喝足，連打都不想打了！”
我跟著漢子在迷宮裡穿梭，發現他真的在每個轉角都擺了吃食：有的是剛炸好的麻團，滾著芝麻，香得能粘住腳；有的是冰鎮的酸梅湯，用井水鎮著，喝一口渾身舒坦；還有的是剛出爐的蔥油餅，油星子在餅上滋滋響，連空氣都變得油香撲鼻。
有個天兵正蹲在蔥油餅旁邊，邊吃邊跟另一個天兵聊天：“說真的，咱們在天庭待著，天天吃那些仙果仙釀，早就膩了。”
“可不是嘛，”另一個天兵舔了舔嘴角的油，“這凡間的吃食多好，又熱乎又實在。”
“要不……咱們彆抓妖猴了？”
“小聲點！讓將官聽見要受罰的……不過，我覺得這妖猴也不壞，至少比玉帝那老古板懂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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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得直樂，捅了捅漢子的胳膊：“你看，他們都不想抓你了。”
漢子得意地揚了揚下巴：“那是，誰能抵得住俺老孫安排的吃食？”
正說著，迷宮突然開始震動，那些隔間和甬道像潮水似的退去，轉眼間又變回了原來的鋪子。原來玉帝派了太白金星來查看情況，太白金星一進門就被這滿屋子的香味纏住，哪還顧得上抓妖猴，直接奔著蒸籠就去了：“哎喲，這不是雲棧洞的餃子嗎？老夫可算嘗到了！”
將官和剩下的天兵們見迷宮沒了，頓時慌了神，可手裡還攥著沒吃完的包子，嘴上還沾著酒漬，怎麼看都不像來抓人的。太白金星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滿地醉倒的天兵，忍不住笑道：“罷了罷了，蟠桃宴失竊案已經查清，確實是金毛犼乾的，跟悟空無關。”
他頓了頓，拿起個流心餃塞進嘴裡，眯著眼說：“不過嘛，玉帝說了，既然大家都在這兒，不如一起吃頓餃子，也算全了這場緣分。”
將官和天兵們一聽，頓時鬆了口氣，紛紛放下兵器，圍到桌邊。有個天兵還不好意思地說：“那、那我們剛才吃了那麼多……”
“算在老夫賬上！”太白金星大手一揮，又夾起個蟹黃包，“這鋪子的老板手藝好，今日咱們就敞開了吃！”
唐僧笑著幫大家分醋碟，漢子則跟幾個年輕的天兵搶最後一籠麻團，我忙著往灶台上添柴，連灶邊的老黑貓都湊過來，叼走了個掉在地上的素蒸餃。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每個人臉上，帶著食物的熱氣和酒香，暖融融的。
後來，天兵天將們是哼著小曲離開的。將官臨走時偷偷塞給我個金元寶，紅著臉說：“剛才吃了太多，這個算飯錢……對了，下次我們還能來嗎？”
“當然能！”我笑著指了指門楣，“以後‘破天之鋪’天天開門，隨時歡迎各位！”
漢子和唐僧也準備繼續西行，臨走時，漢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娃娃，你這手藝得好好傳下去，等俺老孫取經回來，還來吃你的蟹黃包！”
唐僧則遞給我一串佛珠，說是用菩提子做的，能避邪。“記住，”他溫和地說，“食物最能化解戾氣，就像這餃子，要揉得勻、煮得透，才能暖心暖胃。”
我握著那串佛珠，看著他們師徒三人牽著白馬往西去，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金箍棒的金光偶爾從漢子耳朵裡漏出來，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鋪子裡，醉倒的天兵們還在打鼾，嘴角掛著滿足的笑，像是做了個滿是食物香氣的好夢。
夜裡關了鋪子，我把那根棗木擀麵棍擦得鋥亮，發現棍身上的金紋裡浮出幾行字：“以食為媒，化乾戈為玉帛，此乃大智。”
我這才明白，漢子的迷宮法術哪是什麼法術，不過是用最實在的煙火氣，勾出了每個人心裡的暖意。那些天兵天將在天庭待久了，見慣了清規戒律，忘了食物最本真的滋味——熱乎、實在、能讓人暫時放下煩惱，隻想好好吃頓飯。
後來，“破天之鋪”真的成了三界聞名的地方。不光有天兵天將來吃飯，連那些以前躲在深山裡的妖精也敢來光顧：有個狐狸精總愛點茉莉流心餃，說吃了能美容；有個熊羆怪每次來都要吃十籠蟹黃包，吃完還會幫我劈柴；甚至有回，玉帝喬裝成個老頭，坐在角落裡吃了一籠素蒸餃，臨走時留下塊玉佩，說這鋪子比天庭有趣多了。
而那根定海神針變的擀麵棍，依舊立在灶台上。每當我揉麵時，它就會微微發燙，像是在提醒我：這世間最厲害的法術，從來不是什麼毀天滅地的神通，而是能讓人放下紛爭，圍坐在一起，好好吃頓飯的煙火氣。
就像那天，在雲棧洞的迷宮裡，那些穿著銀甲的天兵忘了任務，紅毛的猴子忘了爭鬥，連最嚴肅的將官都忘了職責——他們眼裡隻有熱氣騰騰的餃子，心裡隻有食物帶來的踏實與溫暖。這或許就是洪荒世界裡，最溫柔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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