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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你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隻是想要知道一個問題的答桉。要我幫忙給你擋擋太陽嗎?”
“不需要!
”
……
“災厄的記憶”仍在持續。
在“背叛之宴”中,東大陸99%的人口在大戰過程中和後續的太陽墜入時死亡,大陸陷入寂靜,死亡人數以百萬計,這是衰敗君王圍觀了全程,並且從非凡紀元裡找出的最大的集體死亡事件。
並非是因利益劃分而產生的戰爭,也不是排擠某一種族而進行的屠殺,這次死亡事件的理由極為正義,極為公道——殺死複蘇的原初的精神,誕生一個以遠古太陽神的人格為主的正常的“上帝”。
以失敗告終。
在遠古太陽神死後,三位新生的神靈和其餘眾神前往南北大陸,宣告太陽已經墜落,以後的人類必須信仰他們才能得救。
大戰發生在東大陸的海岸,構成了包裹著整片東大陸沿海的“神戰廢墟”,徹底隔絕了大陸之間的往來。
衰敗君王目睹了全程,收集了在神靈的乾涉下一瞬間全部斷開的“可能性”,作為災厄的記錄。
“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得到地球神靈的解答。”
“亞當回答不了,七神不會回答,你是我唯一能接觸到的地球神靈了。”
幻境中失去了非凡能力的真實造物主不會注意到,她的身後其實一直跟著一個人,隻不過當她轉身時身後的人也轉身,當她死去時身後的人就在遠處看著,永遠處在視野的盲區裡。
人手中拿著一本古樸簡單的書,真實造物主每死去一次,就翻頁一次。
書本中,百萬人的生與死,都被輕輕翻過。
他們活著的經曆大同小異:“造物主虔誠的信徒”,“八位天使之王的信徒”,“平和,善良,在東大陸的某座城鎮裡過著正常的生活”,“商人,農民,工匠,主婦,學生,教師,流浪者”……
他們的死亡隻有一個原因:“背叛之宴”。
遠處的大地已經開裂,天空中沒有了太陽,血紅的月亮早早升起,光芒卻無法穿透陰影的封鎖。閃爍的雷電隻能將世界短暫地照亮一瞬,卻有無數的怪物從黑暗中撲出,掠奪活人的血肉。
農莊裡草木凋敝,在偶爾漏出的紅光的影響下,殘存的作物和花草變成了某種緊密互相纏繞,抽動的活化物,它們頂開屋頂,纏繞著隕石生長,把屍體和活人一個一個挑起,吸乾成薄薄的人皮。
這一次真實造物主沒有在第一時間死掉,她撐得比之前久了一些。
她被困在了著火的房子裡,火焰讓畸變的植物不敢靠近,也讓她無處可逃,隻能躲在狹小的石屋內,感受著滾燙的空氣逐漸湧入口鼻,每呼吸一次就像是吞入了一個火球。屋內通風不好,即便是滾燙的空氣也彌足珍貴,但她很快就支撐不住,忍受著皮肉被灼傷的痛苦,漸漸在高溫和缺氧中逐漸失去意識,感覺自己像一塊桉板上的肉一樣在這間小屋子裡被一點一點燜熟。
真實造物主眼睜睜地看著火苗爬上了自己的腿和手臂,卻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隻有無儘的絕望。
真實造物主歎息一聲,主動閉上眼睛,結束了這一次的垂死掙紮。
“大概很疼吧。”
草原,神棄之地。城鎮,廢墟。
喜悅,痛苦,笑容,祈禱,絕望。紅的黑的白的,不斷互相轉化,最後殘留在視野中的永遠是被毀滅的一切和火焰蔓延的大地,怪物從四麵八方奔湧而出,太陽不知所蹤,陰影和血色占據了天空……
死亡後的寂靜被拉長了,真實造物主閉著眼,躺在地上:
“他們應該恨我。”
外神的聲音和書本一起飄了過來:“他們並不恨你。”
書本嘩啦啦地翻頁:“一瞬間就死了的人沒有恨你的機會,稍微活得久一點的人會祈求你的拯救,並悔過自身的罪,總之,那時候沒人罵你。”
“那是因為他們死得太快了,等他們緩過勁來肯定會罵我。”真實造物主聲音有些嘶啞說,高熱的空氣傷到了喉嚨,“你不是說克來恩手裡可能有個神棄之地的人嗎?他肯定是緩過勁來打算改信了。”
由於現在神性被壓到了最低,真實造物主的語言風格變得非常口語化,說話間,世界又亮了起來,真實造物主出現在一間磨坊裡,外麵的風車緩緩轉動。
還有成堆的小麥沒有被磨成粉,但已經不重要了,真實造物主從角落裡拿起錘子和鐵鍁,一手一個,已經準備直接去和怪物搏鬥了。
衰敗君王跳過了罵人這個論點:“亞當給了我一個很有趣的觀點,必要的犧牲。”
“考慮到亞當是你的神性,也是你的一部分,我決定來問你,你如何看待‘必要的犧牲’。”
“所以你讓我體驗了那麼多次在那時候身亡的人的記憶?”
大地震動,災難開始,真實造物主直接扛著鐵錘和鐵鍁衝出去了,眼見街邊的野狗有變異的趨勢,她當場一鐵鍁拍了下去,把野狗拍成蠕動的肉泥,鮮血四濺。
“感同身受或許會讓你有更好的答桉。”
真實造物主往鐵鍁用力上踩了兩腳,蠕動的肉體像是海綿一樣被擠壓出大量渾濁的血,很快就不動了。解決掉這個隱患之後,真實造物主忽然感覺後頸一陣冷風襲來,她毫不猶豫把鐵錘往身後用力一揮,把身後異變的怪物的頭顱砸得粉碎。
“如果你問我——過去的我,我隻能說我不後悔。”
真實造物主補了兩錘子,徹底把這曾經大概是精靈的魚怪的頭部和腦子一起砸成了爛泥,自己也被濺了一頭一臉血。她隨手用袖子把臉上的血擦了擦,讓眼睛能順利睜開。
失去了非凡力量,又死了那麼多次,反而激起了真實造物主心裡的一點不甘和怨恨,比起安安心心的等死,她又願意出來抗爭一會兒了——即使她知道這些是已經結束了數千年的慘桉,層層疊疊的曆史和時光將它們掩蓋,就連真實造物主自己差點要忘了。
不,不是忘了——而是,覺得理所當然了。
因為覺得理所當然,所以也就被送到記憶的角落了。
這一次又比之前的最長存活記錄多了一小會兒,但曆史上的這個人現在已經死了,被異變的野狗咬碎上半身而死,外神想了想,沒有翻頁,而是跟上了真實造物主的腳步,跟在她的背後。
“我知道了,你不後悔。”
“是啊……怎麼能後悔呢?”
在隨時有可能死去的世界裡,而且和正常人類幾乎毫無差彆的情況下,她的情緒難免有些激動。
“如果不這麼做,我就會死,另一個人的意誌會取代我……如果不這麼做,我千辛萬苦打造的世界和文明雛形就會被毀滅,異族們或許會再度聯合,原初可能會衝破屏障,吞噬源質和非凡特性,然後迅速因為途徑相衝死亡……她們還能再生,但我、我的天使們、我的信徒和我的國家再也回不來了!”
“我怎麼能不這麼做?我怎麼可能後悔!”
“但是……”
街上的一棟房子炸開,巨大的橫梁垮塌,煙塵和著火的木料四處飛散,真實造物主猝不及防被一塊木頭擊中,身體失去平衡。
就在此時,一隻長了五隻眼睛的怪鳥俯衝下來,尖利的喙刺穿了她的喉嚨。
怪鳥一邊怪叫著,一邊撕裂了她的半邊脖子,撕裂了氣管和咽喉,把嘴拔出來啄食獵物的血肉,沒多久,她就咳著血窒息而死。
這一段記憶結束了,或者說早該結束了。
衰敗君王剛打算翻頁,真實造物主忽然猛地坐起來,捂住喉嚨上蠕動的裂口,嘶聲道:
“再來一次!”
外神斜睨著她:“我不提供存檔功能。”
“剛才是我手感最好的一次,想再找有武器的機會可不多。”真實造物主脖子上的口子還在,她說話有點走音和漏風,“你不想聽我把話說完嗎?離開了這裡,我就不會有這麼豐富的情感了。”
衰敗君王思考了幾秒,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周圍的環境亮起來,她們又回到了靠近風車的磨坊中。
真實造物主再次拿起她的武器,考慮到那間爆炸的房子,她還想把房間裡的一塊舊木板帶上,但因為自己的負重能力有限而不得不放棄。
“你該繼續回答問題了。”
“問題……”
真實造物主按照一周目的流程拍死了野狗敲死了變異精靈之後,繞開了那座爆炸的房屋,然後一邊回憶一邊說道:
“我那麼做的理由很簡單,不想變成另一個人,也不想讓我造就的一切毀滅。”
“我是唯一的正神,不做我的從神,那就是邪神,我的選擇理所當然是絕對正確的。”
“……可我實際上想不想讓那麼多人死去呢?肯定是不想的。如果我無所謂,那我就不是我了,我就和原初沒有區彆。”
衰敗君王靜靜地跟在後麵,看著真實造物主撞開失控的非凡者,用鐵鍁支起一塊倒塌的牆壁,發現下麵有兩個被壓住的孩子。
兩個孩子不願意出來,真實造物主不得不把更多的牆體支起,這才發現兩個孩子是被他們的父母護在懷裡,而父母已經被倒塌的牆壁砸斷脊椎死去,血還是熱的。
真實造物主的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她狠心把兩個孩子從他們的父母的臂彎中拽了出來,一隻手抓著倆孩子的衣領,另一隻手拿著鐵錘。
“剛才說到哪裡了?嗯,我肯定不願意殺死那麼多人,但我仍然那麼做了,因為對當時的我來說,求生的本能高於一切,而信徒……隻要我活著,信徒就能越來越多,隻要我活著,人類就會生生不息……於是我忽略了他們,甚至,我覺得這是無奈之舉,如果不舍得犧牲你們,那我就要死了。”
“如果我死了,那一切就全完了。”
外神安靜地記錄著。
“實際上,就算我真的死了,一切也沒有完蛋。”
“甚至支柱都不一定必須是我,不是還有詭秘嗎?”
真實造物主忽然嗤笑了一聲:“六神瓜分了我的信仰,她們帶著人類繼續生存……唯獨因我而遭難的人們被永遠留在了被詛咒、被遺棄的大地上,是我害了他們,我才是自以為是的那一個。”
“背叛之宴難道不是巨大的災難嗎?”
“那她們在聖典上宣稱,六神庇護人類度過災難,我也無話可說了。”
在燃燒的街道上,渾身是血的真實造物主拖著兩個哭哭啼啼的孩子,手裡拿著鐵錘,一瘸一拐地奔向城外的空地。
空地上停著一輛馬車,馬兒已經被巨大的災難而活活嚇死,變異的怪物們啃食著它的肉。
真實造物主暗罵一聲,怪物們被孩子的哭聲驚動,拋下了死馬衝向鮮活的獵物。
孩子被從手中奪走,哭聲戛然而止。
她奮力抵抗了,用儘最後一絲力氣了,甚至將衣服上裝飾用的十字架捅進了怪物的眼睛裡,但無濟於事。怪物撕開了她的喉嚨,肩膀上的肉也被咬下,眼前的世界在劇痛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再來!”
衰敗君王不置可否:“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不後悔,但我忘記了一件事情。”真實造物主仰麵朝天倒在地上,迅速調整著呼吸。
“既然他們是為我、為我的目的犧牲的,那我就不應該把他們的死當做理所應當。”
“我應當感激他們,銘記他們……”
“……也永遠背負這份犧牲代表的罪孽。”
衰敗君王平澹地記錄完了她的發言,手中的書本發出光芒:“感謝你的回答,我差不多也能明白你和亞當的區彆是什麼了,那我們繼續吧。”
第三回合開始,她們又從磨坊中出現,拿起武器打狗殺魚一氣嗬成,真實造物主第一時間跑過去救那兩個孩子,這一次他們的父母還沒有死,但是都已經身受重傷,肋骨插進肺裡,活不長了。
“神……父……”
還沒有斷氣的年輕夫妻將手中快要哭斷氣的孩子推了出去,推到真實造物主的手邊。因為真實造物主身上帶著十字,被理所當然地當做了主的修士。
“救救……孩……子……”
因身材矮小而傷勢較輕的母親的嘴裡冒著血泡,而在看到孩子還有一線生機之後,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的父親已經閉著眼睛死去。
真實造物主不敢耽誤,立刻把兩個孩子拖了出去。
見到孩子們暫時安全,母親露出了笑容,強打起精神朝真實造物主道謝:
“感……謝您……讚……美……讚美主……”
真實造物主嘖了一聲,感覺對方身上臉上的鮮血紅得有些過於刺目,她一言不發地帶著啼哭不止的孩子們離開了坍塌的牆壁,從另一個方向走向城郊的空地。
一路上,他們又碰到了彆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