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教的聖徒,你為什麼還要戰鬥?”
失去了武器,阿諾德難免緊張了片刻。他閉著眼睛,不敢直視對方的神話生物形態,僅僅憑借聽覺和對危險的直覺有些狼狽地在地上翻滾了一圈,躲開魔狼的撲擊,抓住機會大聲地問道:
“現在解除神話生物形態,你還有救!”
“想一想你的人民!如果你死了,我也受到重傷,失去了約束的軍隊不會留下任何活口!”
沒有他預想中的咆哮和怒吼,反而是耳邊的聲音一下子消失得乾乾淨淨,就連他自己剛剛喊出去的話也失去了回音。現在是夢還是現實?阿諾德遲疑地站了起來,安靜大概隻持續了幾秒的時間,他猛地感覺自己的側腰仿佛是被一根燒紅的烙鐵抽了一棍子,他自從成為“守護者”過後就很少受到這麼重的傷。一隻染血的狼爪從他的腰間劃過,帶走了大片的血肉,把鎧甲的碎片絞進了皮肉裡。
劇痛並沒有帶來更多的清醒,反而是他腦海中正在思考的的一切剛剛冒了頭就開始消失。這並不是因為他已經在幾場高序列的戰鬥後變得寵辱不驚,而是因為他的思緒正在放緩,他的心跳正在減弱,他的一切都在逐步走向絕對的安寧。
心臟賣力地跳動著,對抗起渴望安寧的本能。他在自己的舌尖狠狠咬了一口,在有限的清醒的時間裡,他深呼吸一次,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自己正身處深不見底的深淵邊緣,半隻腳懸在空中。
阿諾德當即閉上了眼睛。
人類是很容易被自己的感官欺騙的生物,如果大腦認定腳下是萬丈深淵,那即便隻是崴了一下腳也很有可能真的被摔死。
“這是你最後的力量了吧?”
計算對方使用神話生物形態的時間,滿打滿算過去了十多分鐘,連飛空艇都耗儘了一次燃料不得不落地,也差不多該到理智耗儘的極限了。他保持著警惕,隱藏在鎧甲之下的手腕上,一個被綁在那裡的黃銅色的小鑰匙發出光亮。僅僅是幾個呼吸之後,阿諾德就掌握了製造夢境和幻覺的辦法,模仿著對方以聲音為媒介使用的非凡能力,反向影響回去,他的話語中帶著強烈的催眠效果:
“異教的聖徒!您是值得尊敬的戰士,我向神起誓,現在放棄抵抗,我保證不傷害你的人民!”
閉上眼睛的阿諾德並沒有看見,那鬢發花白的巨大魔狼就無聲地徘徊在他的身後,染血的利爪和獠牙不斷切換著角度,尋找著下口的機會。
在聽到這句話後,魔狼蒼老的眼神產生了動搖,他深藍色的眼睛垂落下去,地麵上破碎的鏡子倒映出無數片還有著人類特征的野獸的臉。
他的眼神僅僅動搖了片刻,猙獰的巨口緩慢地貼近了阿諾德頭顱和脖頸——即便對方在最後一刻於直覺的幫助下躲開,魔狼的牙齒仍然撕開了他的側頸。血液四濺,戰士的半邊身體被自己的血染紅。
“我不相信你,仇敵。”
魔狼抬起頭,看到遠處亮起的車站,聽到了遠遠傳來的汽笛聲,以低沉如歌般的聲音回答:
“把你們殺死在這裡,我的人民就不需要祈求你們虛假的慈悲活命了!”
阿諾德深深地呼吸,皺著眉反問:
“那麼我倒想問問你,難道我死了,戰爭就結束了嗎?侵略就停止了嗎?這裡的缺口已經打開,我死了,很快就有下一個人來接替我,但你呢?寧靜教堂,黑夜教會,現在還拿得出多少力量填補你的空缺?”
那魔狼在城鎮的空隙中跳躍著,他越來越適應這具身體,仿佛他本身就是一頭馳騁在安曼達山脈的巨狼。大主教的聲音斷斷續續,越發飄渺地傳來:
“這不一樣。”
混入了人類的特征的蒼老魔狼最後一次仰起頭,看向遠處山間逐漸遠去的一道白煙,他的精神在這一刻終於放鬆下來,牽著理智的搖搖欲墜的最後一根蛛絲斷開,他的身體進一步開始變異,野獸的喉嚨裡吐出些許夾雜著狼嚎的含混話語:
“戰神為了傷害而發起的戰爭……參與其中的你們……又算什麼?”
“至少……我攔住了你們……現在……”
這句話被一聲嘶啞的嚎叫打斷,魔狼眼中最後一絲屬於人類的掙紮也消失不見,它張開血盆大口,猛地衝向了閉眼站立的人類。
阿諾德沉默了片刻,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身體迅速膨脹起來,一眨眼的功夫,阿諾德變成了一個身高四米的巨人,粗糙的製式鎧甲成了掛在身上的鐵片。脖頸和腰側的傷口不再流血,紅色的絲線從傷口的兩邊延伸出來,像是縫合線一樣連起,留下猙獰的疤痕。巨人體表青黑,血管虯結,兩隻眼睛向著中間聚攏過去,化作一隻有兩個瞳孔的豎眼。
巨人和魔狼的下顎狠狠地撞在一起,腳在地麵上犁出數米的深深痕跡,沿途石磚開裂,凍土外翻。他用雙手接住魔狼的的嘴,雙方角力中臂膀微微顫抖,猙獰的利齒和他僅有幾厘米的距離。
“我要向您道歉,尊敬的聖加裡安閣下!”
巨人甕聲甕氣地開口:“如果早知道您有戰死的覺悟,我不會用投降來侮辱您!”
“但您的問題我無法回答。”
巨人的體表爆發出耀眼的晨曦光芒,光芒淨化了想要來偷襲的靈體,淨化了悄然靠近的夢境,光芒化作無數銳利的長槍利劍,將魔狼的頭部切得鮮血淋漓!就在魔狼吃痛想要後退時,他右腳重重地向前一邁,扯住魔狼的耳朵,在廢墟震動的瞬間,將這頭巨大的怪物以摔跤般的姿勢狠狠地投飛出去!
“像我這樣的人,我們戰神的子民!”
“無關信仰,無關正義,我們生來,就是為了某天英勇地戰死而活著的啊!!”
……
月亮鎮外的一處枯樹林中,一頭半人半狼的怪物正在雪地上翻找著活物。
它似乎很享受這樣的狩獵遊戲,冬眠的小動物被它從雪地下,樹乾裡驅趕出來,在它編製的夢境裡重複著沒有儘頭的逃亡遊戲。它的前爪上纏繞著紅色的布條,後腿卻是關節反向彎曲的人類的雙腿,肋骨間的皮毛中露出四條血肉蠕動的觸須。
它還有一張人類的臉,長滿狼毛。它在雪地中奔跑,跳躍,玩弄獵物,又時不時抬起頭,用迷茫的眼神看著遠處的天空,感覺自己仿佛忘記了什麼。
到底是忘記了什麼呢?
沙沙,愛德華踩著雪地走到了城外的枯樹林,原本在祂脖子上的細羊毛圍巾轉移到了祂懷中的繈褓上,裡麵的孩子正暖和地熟睡著。
怪狼警惕地翻身而起,人麵齜起了牙。
“您在這裡啊,先生。”
它有限的理智正迅速判斷者來者是敵是友,但就在這時,它突然疑惑地看向了自己的前爪,兩隻纏繞著破爛紅布條的人類的手撐在雪地上,肋骨間也沒有像手一樣蠕動捕食的血肉。他四掌著地,這個姿勢因他變回了人類而格外詭異彆扭。
他突然想起自己忘記了什麼。
他看向麵前那個身穿黑衣的魯恩紳士,眼中閃過恐懼和不安。
“先生,我完成了你的委托。你的大主教正在和敵人死鬥,你要保護的人們剛剛開始撤離,你希望好好活著的這個孩子我也給你帶出來了。”愛德華無視他的緊張,上前兩步,溫和地笑道,“我想我或許需要一個能夠帶我去寧靜教堂的向導,那麼你還有想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啊,我想你還是有的。”
愛德華緩步走過去,靠近了那弓起身子,仿佛有些不太適應後腿走路的人:
“所有人都已經撤離了,你也可以和他們一起走,去安全的東切斯特郡,以一個人類的身份活下去,成為某個教堂的主教,再把這個孩子養大。”
惡魔溫柔地蠱惑起這個幾乎完全失控的值夜者,用言語給他編製出一個美好的夢:
“難道你不渴望安寧的生活嗎?你是一個出色的非凡者,一個出色的紅手套,除此之外,你還可以成為一位受人敬仰的大主教,一個關愛孩子的好父親……先生,戰爭毀掉了多少美好的生活啊,不過還好,你遇到了我,你現在距離這一切已經很近了。”
“惡魔。”文森特突然說。
“你們總是把實現願望的存在這樣稱呼。”
愛德華不以為意地開了個玩笑,祂走到文森特的麵前,把懷裡的孩子遞出去:
“你不想抱抱她嗎?她已經失去了父母,還那麼小,就要再失去一個關心她的養父了。”
文森特的眼神顫抖著,他看著那熟睡的孩子,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剛才的那幾句話。
事實上就如惡魔所說,他已經瘋狂了,淪為怪物,再也不會有機會享受溫暖的陽光和美好的生活,等待他的將會是教會同伴們的刀鋒。在看到月亮鎮的人們乘坐的的列車開動時,他可恥地動了心,想要帶著凡妮莎跟他們一起離開,而不是留在這個布滿戰火的山脈上死鬥,等待死亡的降臨。
大主教怎麼樣了?
大主教說不定已經……
他的身體顫抖起來,發出怪異嘶啞的笑聲。他拖著發抖不止的手腳靠近了惡魔,向繈褓中的孩子伸出手,掀起了圍巾的一角,看著她可愛的睡顏。
惡魔靜靜地看著他的表情變化,臉上的依然掛著柔和的笑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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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雙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