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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實很無聊,對不對?”
“說不上什麼無聊,畢竟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子的。”
街邊的小甜品店前,理查彎下腰,幫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店主一個一個扶起被混亂的人群撞倒的桌椅,順便擦乾淨沾上的汙物。愛德華用湯匙挖著麵前的聖代,眼睛看著遠處的打成一團的人們。
老婦人店主認真地對理查道謝,理查連連擺手表示這不算什麼,最後被贈送了一小袋餅乾。
她拿著餅乾,拉了個椅子坐到愛德華身邊,一起看著這場混亂又盛大的遊行。
“您知道這讓我想到什麼了嗎?”
愛德華沒什麼興趣地又看了一眼手表:“想到一百多年前的高地王國了?我記得那時候的你每天不是忙著吵架就是忙著打架,常有忍不住把北大陸來贖人的中介崩了的。”
“您怎麼這麼說呢!”
理查義正詞嚴:
“眾所周知,我們高地的‘木乃尹’文化就像拜朗的‘保存遺骨’一樣,是應該受到尊敬的民族文化特色,那麼我讓他們變成木乃尹,實際上是表達了我對他們最直白最高的尊敬。”
“語言功底見長嘛。”
“咳,跑題了。”
理查解開被上了年紀的店主認真打上的蝴蝶結絲帶,打開精致可愛的小包裝袋,從裡麵摸出一片餅乾放進嘴裡:“我是覺得,這個國家,每一個國家,都好像是在煮一鍋沸水。”
“就像這樣,人民活不下去了,就遊行罷工一下,貴族和管理者們也就知道要多分一些錢下去。隻要還有一口飯吃,人就不會再遊行了。這就好像燒開水,水要沸騰的時候就加一些冷水,每次要沸騰的時候就加一些冷水,久而久之,水知道自己隻要做出沸騰的樣子就會有冷水下來,而加冷水的人也知道,隻要自己操作得好,這鍋水就永遠都不會沸騰。”
餅乾被做成可愛的小熊形狀,理查吃了兩塊,看在其實在可愛的份上沒舍得多吃。
“那麼實際上就算水沸騰了又會怎麼樣呢?不會怎樣,換一鍋水就行。”
地獄笑話,但理查沒忍住笑了:
“這個世界上的人好像最後都會走向一個方向,那就是和人本身割席,不說獲得神性,也不說那些‘血統高貴’的古老玩意,似乎隻要成為非凡者,擁有力量,哪怕是隻能點出一個跟劃一根火柴差不多大小的火星,也會下意識地感到驕傲。仿佛自己已經不是凡人,淩駕於無數人之上了。”
“可他們又需要錨,真是奇怪,看不起人,又需要人,最後就會變成這種扭曲的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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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有些想問“殺死神是一種什麼感覺?”可隨即她就覺得自己這個問題似乎把“神”劃定在了另一個層次裡,既然還能被殺死,那無論是神還是人,死亡都是一個樣子了。
“話說回來,您在看什麼?”
遠處的混戰開始發酵,理查頭一偏,一枚流彈擦著她眼鏡框的邊緣打到了後方的煤氣燈柱上。愛德華慢慢悠悠地給裝在玻璃高腳杯中的聖代挖出一個缺口,然後用湯匙一指:
“那個人。”
理查看了過去:“極光會的x先生?”
“那就這樣稱呼他好了。”
愛德華盯著克來恩的背影,倒是沒有伸手薅一把的想法,而是想到了一個打擊真實造物主的新方向:“你認識他?那對他的評價如何?”
理查認真地回憶了一下,很是中肯地說:
“一個不錯的人。”
“我的一個投資人介紹了他,說他或許可以跟我合作。根據投資人的描述,她覺得對方擁有不錯的道德水準,而且可以更進一步。而我剛好看到了他和一個半神阿蒙的戰鬥,他在戰鬥中表現出了人的同理心,沒有因為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就將其他活人轉化成秘偶,嗯,應急的智慧還不錯,戰鬥技術我不清楚,但應該也不會太差。”
愛德華挖了一塊冰涼的奶油,沒有立刻放進嘴裡:
“真實造物主想要扶持他成為一個新神,你覺得如何?”
理查的眉毛立刻就皺起來了,臉上的表情仿佛是在問有這好事為什麼不能來扶持我。
她咳嗽一聲,很是認真地分析道:
“我覺得,如果以他的性格成為神靈的話,或許對他的國家是一件好事。但畢竟我和他不太熟,不能確定他是不是還有彆的想法。”
說話間,理查又看了遠處的克來恩一眼,看著對方似乎是在用非凡能力把撕打在一起的平民和警員分開,那些平民現在正在憤怒地毆打一個紙箱子,而失去意識的警員們晃晃悠悠地走遠了。
理查的眉毛再一次皺了起來。
“他沒有立場嗎?我是說,他是一個怎樣的人?我隻知道他是一個富翁,而且還有參與政治的傾向。那保守黨和新黨,他肯定要選擇一個吧。還是說他其實是個折中的溫和派,哪邊都不讚成?”
愛德華喝了一口檸檬水,看著克來恩在暗中維持秩序,防止人群互相傷害:
“大概是兩邊都不讚成的那一派。或者說他的想法其實很好理解,就是不希望任何人受傷?”
“……那他不應該成神。”
理查直白地說道:
“他應該去成為一位教區主教。”
“以他的個性和能力,如果以後不改變的話,我相信他肯定能在自己的教區裡做一個關愛孩子、關心貧困人口、同時還能讓教區內的貴族和平民都對他產生尊敬的完美大主教。”
“但如果他成為神……我幾乎能想象出他的國家裡欺上瞞下、和想要避免流血而一直溫吞的慘狀了。”
“嗯。”愛德華對理查的大部分觀點表示了認可。
“就像你說的那樣,我覺得他成為神對他的國家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但也不敢說到底有多好。一個過於有道德的神,某種程度上會成為國家的阻礙也說不定。”
“或許吧,但我們也沒見過那種神不是嗎?”
理查笑了笑,她不再去看逐漸遠去的人群,視線在遠處的雲層停頓了幾秒。她有所預感,抓著小包餅乾站起身來:“我聽到聲音了,先走一步。”
“果然,雖然很希望貝克蘭德原地升天,但還是做不到對即將發生的災難完全袖手旁觀啊。”
愛德華沒回應,她的目光依然跟隨著克來恩,想看看這小子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
……
“不行,人太多了,而且陷入了集體的狂亂,我沒辦法讓他們自發離開!”
克來恩從人群中擠了出去,站在牆邊,心有餘季地看著這些民眾湧向西區。
通過種種手段,克來恩從這些失去理智的人手中和腳下救下了數十個人,但他無法讓這些人改變前進方向或是恢複理智,他們有的因為家人的失蹤而被魔女教唆,陷入極端的憤怒中,腦海中充滿了對國家和國王的憎恨,有的人則是在路上被群體情緒裹挾,產生共鳴後吸引來的失業群體。
大量的人在街道上聚集,又不斷吸引著其他產生共鳴的人。人在群體中是無法思考的,有的人根本不知道這個隊伍在去往哪裡,就高喊著口號,渾渾噩噩地跟著人潮一起走向了西區。
西維拉斯場和巡邏隊伍不斷地前來阻攔,但他們的武器和製服更讓失去理智的民眾們狂躁,人員的死傷不斷增加,就連克來恩也無法在這片混亂中顧及每一顆飛散的子彈。
克來恩束手無策,他有辦法扭轉大部隊的前進方向,隻要給前方的領頭人們施加一個幻術即可。但是他該讓他們走到哪裡去?走回自己家裡?走到城郊?這麼一大群人,放在哪裡都是危險。
“這個時候,如果想要最快地讓所有人恢複正常,需要的是‘觀眾’的群體心理影響,或者值夜者們的‘安寧’……可這麼多人,必須得是安東尼大主教親自出馬了吧。”
“人群聚集已經超過了十分鐘,黑夜教會應該已經反應過來了……”
克來恩一邊緊張地思考著,一邊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喬伍德區是風暴教會的轄區,可是在世俗政治的方麵,第一個做出反應的應該是王國。教會會保持相對超然的地位,隻有當王國的調控手段全部失效,教會才會以保護的姿態介入。
人們在這時就也會變得很好說話,畢竟沒人想和自己死後的永恒作對。
因此,很多事情王國和法律處理起來複雜,但是教會介入之後就變得簡單。
遊行的隊伍已經進入了皇後區的邊緣,和早有準備的軍方成員迎麵撞上。在非凡能力和武器的有力阻擋下,高喊著“麵包!”和“家人!”的遊行隊伍前進的腳步終於出現了一絲滯緩。
一直跟著隊伍前進的克來恩微微鬆了口氣,但並沒有覺得心情因此放鬆了。
“如果遊行結束,社會秩序恢複正常,那也好。”
他遲疑地想到:“但是,遊行結束之後,喬治三世就會發表公開聲明了嗎?這些人就會得到麵包和食物,或者給失蹤人員家屬的補償了嗎?”
答桉顯然是否定的。
從魔女的發言結束到現在已經快要半個小時了,但是王室和貴族一點反應都沒有,仿佛根本不把民眾的憤怒放在眼裡,甚至是以蔑視的姿態去看的。永遠有人遊行,大部分人都得不到回應。克來恩也不知道到底如何才能讓民眾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一直這樣暴力遊行下去肯定也是不對的。
似乎起風了,吹得克來恩的衣領幾次拍打在他的臉頰上。
他還以為是風暴教會的人趕來維持治安了,但霍然之間,靈性知覺發出了細微的警告。
風不是從聖風大教堂的方向吹來的。
克來恩緩緩地抬起頭,看向了天空。
他看到天穹上的雲層破碎,數十條包裹著金屬的巨鯨豁然壓到了他的頭頂上,猛烈地狂風掀翻了無數人的帽子。
很多人都發現了頭上突然出現的大片陰影,他們抬起頭去,壓力和恐懼便在這一瞬間飆升到了極限。即便是已經成為半神的克來恩,都沒能控製住在看到軍用飛空艇群的一瞬間流露出的普通人一樣的驚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