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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歐亞大陸……東大陸在大災變前的風土人情,靠海的城市應該很多吧?”
真實造物主不答。
陽光灑落在神棄之地上,緩慢地淨化著這片土地上千年的汙染和黑暗。愛德華走走停停,時不時進行一些即興考古,像是真的在旅行一樣欣賞著這片什麼都沒有的荒原的風光。
“這裡死過一個人,這裡也有,廝殺的痕跡,遺骨……這是一支小隊伍,一個瀕臨滅亡的城邦最後的有生力量派出的探索隊伍,想要尋找一些食物。”
愛德華伸手比劃了一下:“然後他們在黑暗中遭遇了一個恐怖的怪物,團滅在了這裡。”
“這件事情發生在……九百八十七年前。”
真實造物主順著她的手比劃的方向掃視了一眼,她的權柄不涉及曆史,什麼都沒有看到,隻有一塊顏色暗沉的荒地,和幾塊看不出材質的固體碎屑。她閉了閉眼,沒有去詢問這支小隊團滅後還在城邦中等待著親人帶著食物歸來的人們怎麼樣了,因為結局早已注定。
城邦已經瀕臨崩潰,就算小隊沒有死在這一次,也會在下一次,下下次中遭遇危險。就算每一次都能順利地帶著獵物歸來,也無法抵擋永無止境的黑暗絕望,瘋狂與死亡是神棄之地唯一的答桉。
她理解為什麼衰敗君王會喜歡這裡了。
一路上四處是這些小小的插曲,外神的念念叨叨環繞在真實造物主的耳邊。此時她倒不覺得對方是在故意擾亂她的思維和情緒,反而認為這是一種變相的幫助。因為通過對方的敘述和記錄,她能夠感受到自己和這片土地的聯係越發深刻,自己身上的重量也逐漸增加。
雖然倍感疲憊、悲傷、無奈,但真實造物主從未如此清晰地理解東大陸所經曆的苦難,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自己的一個決定,落在大地上,形成了怎樣絕望的世界。
“上帝”是不會愧疚的。上帝是永遠正確的。
“上帝”是不會痛苦的。上帝是全知且全能的。
“上帝”是不會後悔的。上帝不容置疑。
但人不是。
依靠這些微小到不起眼的區彆,真實造物主總能一次又一次地戰勝耳邊越發清晰的呼喚。
“……哦,這裡有一座城市。”
走在外側做著自由的無規律運動的外神忽然停了下來,她在原地走了幾步,麵朝某個方向,伸手在空氣中抓了一把,來自土地上的無數信息、記錄和曆史頓時如同遭遇了漩渦般被吸引了過來,逐漸在她的手中彙聚出一個模模湖湖的書本影像。真實造物主也停下腳步,觀察起外神的行動。
東大陸的靈界依然沒有完全和外界連同,而這些情報和記錄並非來自靈界,而是……
……這片土地本身的記憶?
真實造物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成神儀式上經曆的“災厄的記憶”,這份記憶裡麵包含了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城市,那麼多不同的視角和身份,比起某個人或者某些人的記憶,確實更像是從空間的視角進行的記錄,存在過的證明。
不過,能夠做到這些,證明她已經和天外的半身建立了穩定的交流,能夠使用對方的力量了。
一聲輕響,一本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彆之處的本子落在了愛德華的手上。她粗略地翻了翻,看了看書本的內容,又看了看腳下的地麵,疑惑地說道:“山崖之城?”
這周圍是一片荒地,沒有山也沒有崖。
真實造物主的眼珠微動,這個名字喚起了她的一些極其遙遠的記憶。
愛德華手腕一抖,這本有些厚度的書本便嘩啦啦地開始自動翻頁,伴隨著書頁的翻動,周圍的世界也頓時產生了變化。
霎時間,一座山峰憑空出現,無數虛幻的磚石和木料紛紛從地麵上飛起,寬達數厘米的石磚壘砌起厚重的城牆,石板鋪就寬闊的地麵。一座有著明顯的巨人風格,又有著人類情有獨鐘的細膩精美的花紋與凋刻的城市拔地而起,巨大的城池依山而建,盤旋的山路規整美麗。
仿佛時光倒流,城市中出現了居民的幻影,他們模湖不清,彼此談笑,還有人正在叫賣。
城池漸漸縮小,似乎是經過了多次擴建才出現了最後那樣的規模。城牆消失,牆壁化作原料,地麵從石板變成尋常的土路,來往的人們的衣服也迅速變得簡單甚至簡陋,隻剩幾片布圍在身上。
接著,人也漸漸地變少了,巨人的數量飛快地增加,偶爾還出現了精靈。而幾乎每個巨人的身邊,都帶著一些瘦小單薄,圍著幾片簡單的布料,甚至衣不蔽體的人類。
愛德華翻了翻書,城市的幻影隨著她的動作而不斷改變,像是拉動視頻的進度條。
真實造物主凝視著這座城市,忽然開口問道:“它是怎麼毀滅的?”
愛德華翻書的動作停頓一下,直接翻到了最後幾頁。
依山而建的壯闊城池忽然之間劇烈地顫抖起來,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地震突然襲來,行走的人類的幻影臉上不約而同露出驚愕的表情。
有非凡者出來維持治安,疏散人群,讓他們前往城市中準備好的避難所,但緊接著,整片天空突然黑了下來,雷電閃過,銀色的劍光劃破天空,一道餘波襲來,整座山峰像是豆腐一樣被轟然切開。
山峰崩毀。
沒有人來得及反抗,城市和人們化作碎片,被掩埋在了碎石和泥土之中。
天地之間失去了光芒,陰影流淌過來,山峰和城市的殘骸融化在了帶著血的黑暗中。而後千年以上的時光過去,在非凡的聚合下,怪物們匆匆地來過,挖掘泥土翻找殘留的非凡特性,怪異的非凡植物生長,這座隆起的山丘和山崖之城的遺跡就這樣緩慢地消失,再也無跡可尋。
書本合上,一個故事講到了頭。愛德華觀察著真實造物主,好奇道:“你來過這裡?”
“來到這裡,就代表我的目的地已經不遠了。”
真實造物主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她垂下眼,掃視著腳下的荒原,聲音中帶著歎息。
“……我走出混沌海,迷茫地在東大陸跋涉了許久,這個陌生的世界充滿恐怖,到處都是奇異的怪物。就連我自己,也變成了一個擁有神聖而古怪力量的更強的怪物。”
“而後,在一個山上的小村落裡,我終於見到了人類,作為奴隸而生的人類。”
“其實相比之下巨人已經相當溫和,他們雖然會將人類當做一種玩具進行惡劣的遊戲,但至少不會食用人類,不會以虐殺人類為樂,不會討論幾歲的人類味道最好,不會讓我感到太過惡心。”
她的話語就到這裡停止,真實造物主抬起頭,望著遠方,選了一個方向前進。
愛德華認真地聽完了她的發言,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人類在幾歲的時候肉質最好,隨後停止了對這個課題的思考,並把手中的書本塞進自己的收藏櫃,也跟了上去。
……
“共和國還是君主立憲,這是一個問題。”
理查左右看了看:“反正彆搞王國了,我覺得高地有沒有王根本不重要,有人反對嗎?這聽說因蒂斯那邊都已經開始實行基礎社會保障,讓非凡者加入生產勞作了,我們這邊真的需要一個所謂的王族來供養嗎?在過去,或許確實需要一個強有力的領導者來凝聚高地人。但是,看看這些王族吧,認清現實,積極備戰,鼓舞人民,正確地利用放縱解放戰鬥力……這其中但凡有一個沒出錯我們都不至於厭棄他們。現在,連反抗軍都不打王室旗號複國了,還搞個王族出來指望他們帶領我們做什麼?”
被縛之神沉默不語。
“我覺得……算了,我投共和國一票吧。”巴蘭卡躊躇地看了一眼被縛之神,緹尼科爾王室好歹也算是被縛之神的卷族,就這麼直接被理查在一開始給否定了還是讓她有些心情複雜。
但即便有萬分不情願,她還是坐到了臨時談判桌邊,其餘的“沉默門徒”和“木偶”們坐在遠處的另一張方桌邊上,大氣都不敢喘地蹭消化進度。
臨時收拾出來的這棟小樓因節製天使、詛咒之王和被縛之神的位臨而蓬蓽生輝,有預感將會成為接下來至少十年內的玫瑰學派新朝聖地。
可惜斯厄阿不在,不然玫瑰學派的天使們齊聚一堂討論未來,將是從未有過的盛況。
“看來你們兩位也覺得高地不需要一個王室,或者說,不需要一個有過大實權的王室。”
看到三人達成了共識,巴蘭卡便提出了下一個問題:
“那我們有必要君主立憲嗎?緹尼科爾王室都差不多死乾淨了吧,當然,如果托……呃……偉大的被縛之神有君主立憲的意願的話,我們也可以找來學派中殘存的緹尼科爾王室後裔繼位……那麼,已經靈界生物化的蕾妮特·緹尼科爾要怎麼處置?畢竟,畢竟她是被縛之神的卷者。”
還是被我們放縱派殺死的。
“……”
兩人的目光都轉移到了身披不起眼長袍,相貌平凡又布滿疤痕的被縛之神身上。托爾茲納思考了一會兒,用仿佛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聲音問道:
“蕾妮特對現在的高地有什麼看法?”
“不清楚,我們前兩天剛把駐軍的事情解決,現在連個臨時政府都沒有,也沒空通知彆人。”理查伸手摸來一杯咖啡,品味了一會兒帕斯河穀風味的醇厚咖啡,邊喝邊說,“如果您好奇的話,我回頭去靈界拜訪她一下,估計靈界生物們對現實世界的情報也不太上心,她都死了好幾年了。”
“麥哈姆斯。”她側身招呼道,“幫我加點牛奶。”
金色卷發的麥哈姆斯站了起來,隨後轉身出門,離開小房間去拿牛奶。
“蕾妮特的態度很重要嗎?我覺得蕾妮特估計隻對斯厄阿還有點執念。”
巴蘭卡找到了點參與感,隨口說道:“靈界生物已經不再是活人,隻保留一兩種最為深刻的感情是很正常的。蕾妮特現在的心裡,估計隻有自己的節製派,和殺死自己的斯厄阿。”
“說不定她也記恨你呢。”理查揶揄道,“畢竟她死了你才成為了詛咒之王。”
“我不關心死人的想法。”
“我上次跟她交流還是一年多以前,反正她還是那樣不待見我。對自己的晚輩執著當然是好事,我也打算找個時間拜訪一下蕾妮特和莎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