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3
說完，真實造物主看了看跟一天之前毫無變化的外神，問道：
“這段時間你去哪裡了？”
“在這周圍溜達了幾圈，沒有去打攪你和你的信徒互動，就過來看了看這個舊日都市。”
愛德華語氣輕鬆地說，視線從下方陳舊褪色的城市遺骸中掃過，這座已經被完美地保存下來的城市建築就像精致的模型一般精美，仿佛自己神國裡文明的遺跡，讓她有些蠢蠢欲動。
就像是收藏家看到了最喜歡的類型的器物，這片僅有的、儘可能完整地被保存下來又充分地表現出了時光衝刷的舊日都市，就是最完美的紀念品。
“想都彆想。”真實造物主看出了外神的心思。
“那當初打架就彆打那麼大動靜嘛。”
愛德華的目光戀戀不舍地從舊日都市上移開，嘴裡忍不住滴咕：“你們地球上屬於過去的東西少得可憐，這裡算毀滅前保存得最好的部分，剩下的就隻能去海底挖了。”
“海底。”真實造物主微微皺眉，“那些鑽井平台……”
“它們在海上傳說裡被稱為‘深海巨井’。”愛德華打趣道，“有很多海盜都見過，但他們說其中存在著一種莫名的吸引力，因此部分人認為巨井中可能藏有什麼非凡物品。”
真實造物主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來，她轉過身，沿著裂穀的上方向舊日都市的儘頭走去。
“那裡麵的東西，不就是‘混沌海’嗎？”
“占據了地心，汙染了石油的源質，明明象征全知全能，卻把技術發展都拖慢了。”
“全知全能跟羊也沒什麼關係嘛。”
愛德華跟了上去，邊走邊調侃：“或許對你們這個世界的人來說，沒有文明，人從一出生就虔誠地信仰，虔誠地祈禱，貢獻信仰一輩子然後死去，這樣的社會才是最美好的？無知者總是幸福。”
真實造物主連回頭給她一個眼神都不想：
“還在幫我穩定人性？”
“你可以這麼理解。”外神深以為然地回答，“你越有人性，對我來說就越好，我們現在立場一致，我肯定會竭儘全力來幫助你成為上帝的主要人格的。”
她這麼說，真實造物主倒是沒什麼反駁的想法了，於是隨口地回答了一句：
“那麼你說的那種社會結構在有神存在的時候自然是可以的。”
“哦？”
“當神靈存在之後，神就也成為了客觀實際，當然要結合起來一起分析。”真實造物主放慢了腳步，等待愛德華跟上來和她隻相隔兩步之後，才極有學術氛圍地繼續說道，“從錨對神的印象來看，多多發展生產力，讓人類不斷地繁衍，增加數量，是對雙方都有益的事情。但是錨的力量始終有限，人類也不可能一直這麼無限增殖下去，現在多繁衍一些人類，其實是為了活動時更有餘裕。”
“你說的沒錯，但我覺得，你讓你的領土上的人類享受非凡生產力的便利，其實隻是你曾經作為人類的自己的私心。”愛德華思考著說，“這個行為對你的人性來說其實沒什麼作用，在你獲得因蒂斯，成為太陽的時候，整個國家人口數量的錨就已經對你做出最大程度的影響了。”
“沒錯，隻是我的私心而已。”
“因為我作為人類，希望看到一個美好的世界，希望看到痛苦被消除，人們安居樂業，孩子們可以自由自在地讀書，玩耍，不用去掃煙囪，做童工，也不用早早地穿上軍裝，被送上戰場。”
愛德華思考著對方的話語，覺得真實造物主話裡說的不僅僅是在舊日紀元時的觀念，還有對現在的社會的想法。
“你隻在北大陸有這個想法嗎？”
“對南大陸，東大陸，都有這個想法。”
真實造物主眺望遠方，偶爾低下頭，看著裂穀中被彌漫的霧氣逐漸蓋住的舊日都市遺骸，聲音平穩，毫無波瀾：“當因蒂斯的人民讚揚造物主的時候，我卻仿佛看到了第三紀的東大陸人。他們警醒著我，不能再重蹈覆轍，不能再去以拯救的名義屠宰人類……但我始終對其他的國家，其他的大陸充滿覬覦之心，我看到其他神的教會，其他神的國家，心中就會產生煩躁和不屑，我認為她們做得都不如我好，隻有在我的手中，人類才能真正地利用非凡能力的生產力過上幸福的生活。”
“可轉念一下，這不還是在放羊嗎？”
“這件事情落在巨龍頭上，那就是巨龍統治地球，落在巨人頭上，那就是巨人文明欣欣向榮，如果我巨細無遺地幫助人類打點好一切，那人類的美好生活其實和人類也沒什麼關係。”
她嘖了一聲，有些挫敗。
“大概人類過上幸福的生活就已經夠了，至少，能夠追求物質的豐富已經是無數人的夢想。”愛德華安慰她，“說不定隻是你在個人英雄主義，誰沒做過拯救世界的夢呢，你上帝不拯救世界那我就要懷疑你是不是思想出問題了。”
真實造物主看著她。
“愛德華·沃恩也做過。”外神說，“他做這個夢是還在初級學校的時候，他看到一個同學因為長相被欺淩，於是想了很久要如何幫助對方，後來一路做夢希望能夠解決所有的爭端。”
“然後呢，他幫了沒？”
“幫了。”愛德華說，“在那個同學再一次被欺淩的時候，我把椅子舉起來丟了過去。然後他因為打架被罰寫了檢討，並且和那個同學成為了好朋友。”
外神的形象和這個描述逐漸重合到了一起，真實造物主沉默了一秒：“根據越相似越容易容納的原理，你會得到這個身份好像還真不是沒有理由的。”
“彼此彼此。”
“無論如何，都要開啟民智……具體事件具體分析，既然神也成為了客觀實際，那想要把神完全摘出去就不可能，我要想一個辦法，想出正確的教育體係，讓人類能夠將‘非凡’也視作‘自己可以依靠的力量’，讓人們不被非凡圈養，而是利用非凡，不斷地為了更美好的世界發展出新事物……”
愛德華點了點頭：“我覺得你的想法很好，但為什麼給我一種你在說遺言的感覺？”
“說遺言的時候旁邊如果隻有我一個外神，那你混得也太讓人難過了。”
“哈哈。”
真實造物主心中那一絲多餘的情緒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不再試圖說話，也不再試圖抒發心裡不知道該和誰說的話語。可惜的是外神一直對地球文明還挺感興趣，等到克來恩逐漸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倒是可以試著和克來恩聊一聊，前提是到那時，自己還有想要聊天的想法。
腳下的地麵是黑色的，裂穀中的世界是灰色的，就像一副對比鮮明的風景畫。
在天亮之前，她們靠近了一棟被曆史的塵埃層層掩埋的建築。
這個巨大的灰白色建築沒有門，整體又比較方正，仿佛一個巨大的棺材。
愛德華皺了皺眉，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下，她逐漸感受到了來自“混沌海”的靈性和壓迫，支柱級舊日的象征如同無風的大海一般在前方的建築地下緩慢地波動，她的腳步不由地稍微放慢了一些。
“像一個繭。”
“孕育上帝的繭。”
“是庇護所，也是囚籠，也是棺材。”真實造物主接上了對方的話語，她緩步走進了這棟巨大的建築前，已經被千年萬年的光陰掩埋的記憶艱難地衝破塵土，像一幅幅掉色的老照片一般浮現在造物主的腦海中，“我記得，最開始這裡隻是一個研究所，乾涸的油田重新出油，研究不順利，有一天，一個研究者變成了石油……現在回想起來，是因為被逐步活化的源質消化了。”
“你在這裡做過什麼研究？”
愛德華好奇地問：“你是在做研究的時候被‘混沌海’選中？‘混沌海’隻帶走了你一個，還是汙染了很多人，但最後隻有你脫穎而出？你是一個地質研究者嗎？還是一個科學家？”
“想不起來了，可能是吧。”
真實造物主微微皺著眉，她找到一扇熟悉的厚重鐵門，將手放了上去。金色的光芒閃過，封鎖的概念的被解除，鐵門緩緩開啟了一半，真實造物主閃身走了進去。
愛德華思考了幾秒，也跟著走了進去，進門後將鐵門虛虛地關上，隔絕了裡外的交互。
周圍雜亂地散落著一些物品，桌椅傾倒，還有很多受損毀壞的痕跡，看來是經過了一些騷亂。但落在地麵上的物品早已被侵蝕地失去形態，如同一疊灰儘般搭在一起，來自外界的一陣氣流吹了過來，這些槍支，擺件和物品就灰飛煙滅，隻留下一個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