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他的情緒太過真實,周圍的人慢慢轉變了態度。
他們原本對這些來到魯恩幫忙墾荒的費內波特人有好奇,有感謝,也因為那些救活了自己,自己的父母家人,還有朋友鄰居的低價糧食麵包而對這個國家產生了天然的好感,即便這兩樣都沒有,聖風大教堂前這些人風塵仆仆,滄桑又緊張的模樣也能夠勾起人們對需要幫助的人的憐憫。
但現在,伴隨著代罰者的血淚控訴擲地有聲地落下,他們忽然之間都意識到了這些外國人可能對自己等人並不友好,甚至還帶著敵意。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如何不心生警惕,本能地朝著和自己有同樣的國籍和信仰的人偏心?
這樣的情緒最初或許隻是在五六個無關路人的心裡產生,但很快就蔓延到了幾乎所有人身上。
換做以往,其中還有理智,比較公正的人多少會思考一下最開始那個費內波特人說的“你們殺死了我們的朋友”,而現在,不少人心裡想的都是:
這幫外國人果然還是對成為屬國心懷不滿!
他們是危險的,說不定會威脅到自己和家人的生命財產安全!
那位神父先生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他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不知道,卻被遷怒失去了家庭。
“我就跟你說,這些人都是社會的不安定因素……”
“看到他們的衣服了嗎?穿得這麼隨意,不是正裝,皮膚又黑又紅,看上去粗魯又沒有文化。”
“……他們應該被限製活動範圍,既然是來墾荒的,就不能進入貝克蘭德市內嘛。”
“你說得對,如果有什麼需要,隻去東區不就行了?在城裡真是給我們添麻煩!好不容易不用擔心那些搶劫犯了,要是跟他們坐在一個公共馬車車廂裡,我肯定會害怕的……”
“對了對了,現在市場上的費內波特的糧食是不是過幾天就要恢複原價了?”
一時間,各種聲音在人們的心中和耳邊響起。
即便是費內波特人再怎麼不擅長察言觀色,即便是冬天的夜晚再怎麼昏暗,費內波特人都已經能夠感受到有一道道不友好的、警惕的,甚至是懷疑審視的視線從四麵八方而來,落在自己的身上。
那些竊竊私語和惡意排斥的視線交織成大網,密不透風,讓人喘不過氣。為首的人臉色蒼白,渾身發抖,不知道是被對方的話語氣的,還是被非凡者的氣勢壓迫的。
“你們……明明是你們先動的手……!”
他的嘴唇哆嗦著,指著對麵的代罰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代罰者看見對方竟然用食指直直地指著自己,頓時大為光火。
他移動視線觀察左右,發現此刻的氣氛明顯是向著他的,人們都在用眼神和耳語聲討指責對方。
在自家教會的教堂前,在所有人都默認並且支持的氛圍下,就連大主教都沒有傳達來製止的訊息——他心中登時膽量大增,不再克製自己的怒火,猛地上前兩步,一把伸出手狠狠地扯住了對方的衣領,將一個成年男性像一個輕飄飄的布娃娃一樣直接甩到了地上。
“你為什麼指著我?”
砰!這個費內波特人被甩出三四米遠,發出一聲悶響。
“你為什麼指著我!”代罰者大聲斥罵,“你們衝擊聖風大教堂,威脅我們的信徒的安全,居然還用手指著教堂的神父!你們這幫費內波特人根本不知道禮儀這兩個字怎麼寫嗎?!”
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成年男性,居然一時都疼得蜷縮起了身子,沒法從地上爬起來。
圍觀的魯恩人群眾中隱約傳來了起哄的笑聲和吹口哨聲,似乎有些愛看熱鬨的混混也開始探頭探腦,幾乎所有人都對這再明顯不過的暴力行為視而不見。
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仿佛成了某種正義,某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你乾什麼!”
這個動作頓時讓所有費內波特人的心都提了起來,有幾個人當場怒罵出聲。他們立刻擋在了摔倒在地的同伴前方,但下一刻狂風撲麵而來,在冬日的夜晚更是如同割在臉上的鈍刀子。風將他們吹得根本站不穩,即便是用手臂擋在臉前都睜不開眼睛,更不要說說些什麼去反駁對方了。
“我記得你!”
忽然又有人指著他的臉大喊:“我記得你!之前有人壓價賣我的糧食,我向你求助,你說不歸你管,還趕我走,說讓我不要妨礙公務……”
代罰者頓了一下,看向說話的人,發現又是個完全沒印象的生麵孔。
不僅如此,就連對方說的話他也沒什麼印象——他記得這種小事乾什麼?市場價格的事情本來就不歸他管!這人自己都決定不了賣東西的價格,跟他有什麼關係?——他越想越生氣,現在他已經成為了這裡的權威,居然還有人敢這麼沒有眼色地再一次用手指著他!這無聊的指責一瞬間讓他暴怒起來,他大步向前,一把抓住了指著自己的那隻手,將對方狠狠地從人群裡拖了出來。
這個身材高大,看上去三十來歲的青年在序列5的非凡者手裡毫無反抗之力,像個小雞仔一樣被直接拽了過來。他也被對方驚人的力氣嚇了一跳,剛要說話,就看見對方的一隻手已經高高揚起。
青年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就在這時,天空忽然之間亮了起來,雲霧散去,鮮紅的月輪懸掛在了空中。
代罰者隻覺得自己眼前一花,隨後自己的身體就和剛才的費內波特人一樣,直接飛了出去。
他重重地砸到地上,隨後感覺到自己雙手的手腕都傳來劇痛。他的手腕鮮血淋漓,隱藏在皮膚下的環鱗已經全部裂開,皮膚也在剛才的一瞬間中破裂,像是案板上被刮了鱗的魚。
他抬起頭,看到一個逆著月光的人影,和一雙和月亮同色的冰冷雙眼。
紅色的月華灑下,月光籠罩在聖風大教堂前的廣場,每個費內波特人都感受到了心中忽然萌生出安定的感覺,他們不約而同地將實現投向前方,用期待和喜悅的眼神看著熟悉的主教出現在那裡。
埃姆林沒有說話,他環顧四周,伸手將跌倒在地的人拉起來,交給他的朋友,隨後將視線定在了那個緩緩從聖風大教堂內走出來的那個人身上。
“懷特主教。”
“……”
雷達爾·瓦倫汀不為所動:“情況你也看到了,你的信徒和我的下屬又一次發生了糾紛。這一次,我們怎麼說也該把衝突的事情給解決了吧。”
他的目光在周圍的人群上掃過,意有所指地問道:
“你想繼續在這裡,讓所有人都看到你們的不好,還是帶他們離開,我們繼續談?”
“不是我說,我是很想解決問題的,但你似乎總是沒什麼誠意。”埃姆林麵無表情地說,“瓦倫汀主教,你很厲害,我說不過你,你不妨直接告訴我,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雷達爾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一個講道理的好人,畢竟不是每個主教都有你這樣的好心。”
“我的訴求也很簡單,就和早上的一樣。交出殺人者的同夥,讓他們接受公正的審判,然後我們再好好討論這件事情背後的事情,我們可不該讓危險分子繼續流竄在貝克蘭德。”
“我都說了他根本沒有同……”埃姆林明顯感覺到身後的信徒抓著自己的衣服的手又收緊了。
“我的要求就是這樣,懷特先生你覺得能夠接受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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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拖出去一天,直到現在耳邊依然回蕩著十個甚至九個小孩的尖叫和蹦蹦跳跳和濃鬱的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