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激不儘。讚美你，‘愚者’。”
克萊恩的嘴角根本壓不下去，好在亞當很善解人意地沒有抬頭，直接走到了他的身後。
知識之妖看著快要繃不住的克萊恩，說道：“我有話跟你講。”
克萊恩明白過來，他想了想，把亞當塞進了源堡，然後快速地對著知識之妖說道：
“不好意思，稍等。”
“我也有些話，從很久之前就想跟亞當說了。”
975
南大陸。
濃霧蠕動了起來，仿佛在黑霧之後有著無數詭異之物在緩緩走動，帶起陣陣的微風。
祂像是聽到了什麼，先是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平淡地說道：
“我有些遺憾。”
永暗之河的化身並沒有在意這句自言自語，因為祂已經在之前的對抗中確信敵人並沒有很強大的戰鬥力，主要的攻擊和抵抗手段也是依靠“惡魔”途徑的力量，除此之外隻有一些特彆的詛咒和封印。和永暗之河連接著的自己可以不斷地召喚死者和亡靈，即便被殺死數次，也依然能夠從死亡中回歸。再加上“戰士”和“獵魔人”的力量，永暗之河的化身並沒有付出太大的代價就讓祂陷入了無法取勝、隻能抵擋的窘境。
“我很高興，因為這一切就快要結束了，這個世界確實已經衰落到了極致，現在僅存的每一位神靈都準備離開這裡，並且在走之前瓜分這個星球上的生命和資源。”
祂依然在說著什麼，那張還保持著人類的特征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隻有不耐煩的情緒。
“真是不錯，這裡即將迎來的‘拯救’，就是被上帝變成塗色遊戲的新一塊拚圖。”
“我的祝福應驗了不是嗎？隻不過我很遺憾，這不是我期待的結局，我沒能親手造就這一切，沒能更多地參與這場盛宴。”
祂的眼神空洞，卻像是注視獵物一樣死死地鎖定了永暗之河的化身。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我也可以結束了。”
在這一句話落下之後，化身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祂並不愚蠢，畢竟永暗之河中的靈魂可以為祂所用，然而就在此刻，祂忽然發覺自己與永暗之河的連接被什麼力量給阻斷了！
就像是風箏忽然發現牽著自己的線斷了，祂頓時陷入了短暫的驚訝之中，而在下一刻，火焰和金紅色的岩漿陡然從大地的裂縫中迸射而出，這熾熱的火苗向著四麵八方向上燃燒，將石頭和山峰瞬間燒化成滾燙的熔岩。
赤紅的火焰瞬間改造了整片地形，充斥再每一條縫隙和窪地的熔岩像是正在地麵上搏動流淌的血管，而大火還在持續蔓延，似乎沒有儘頭一般。
隱藏在黑霧中的亡靈和骸骨哀嚎著，熊熊大火焚燒著它們的靈魂，撕心裂肺的劇痛令它們難以忍耐。
靈性被當做燃料點燃，皮膚血肉乾枯開裂，骨頭徹底燒焦後脫落下去，而靈魂直接灰飛煙滅。
源質化身迅速反應過來，大量的靈瞬間朝祂所在的方向聚集，準備抵抗對方的襲擊，然而對方並沒有這麼做，反而一下子往後退遠了不少，隻有一句話伴隨著古怪的詛咒落在祂的身上：
“靈魂衰弱，肉體增強。”
詛咒生效的瞬間，源質化身立於亡者大船上的身體猛地垮了下去。
祂的身體長出六條臂膀，雙腿合並在一起要變成蛇尾，背後的骨頭高聳仿佛要張開幾對翅膀，與此同時身軀不斷地變大……詛咒強行讓祂呈現出三條途徑的神話生物集合的形態。然而祂的靈魂卻陡然變得弱小了無數倍，根本無法撐起這堪比多途徑真神的強大肉身，被直接封鎖在了體內，壓得動彈不得！
無數亡靈察覺到了它們的支配者的危險，海潮一樣湧向源質化身的所在，用自己的身體托起擱淺的船隻和那過於龐大的神靈身軀——然而螞蟻終究無法搬動大象，沾染血跡的繃帶卻突然出現，將它們包裹成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木乃伊，仿佛突然來到了高地王國的金字塔陪葬坑。
然而“囚犯”的唯一性終究是缺失了，這種層次的封印對付真神以下的靈體綽綽有餘，但並不足以讓永暗之河的化身束手待斃，祂尚在掙紮，因此鐵鏽和枯藤緩慢地爬上了祂的身體，禁錮消耗祂的靈性。
“我確實不擅長戰鬥。”
“因為比起那個，我可能更擅長活捉和封印。”
……
源堡之中。
克萊恩回到了灰色霧氣密布的古老城堡，看見早上來一分鐘的亞當正站在那裡。
大概是由於第四紀和第三紀的經曆，祂非常有作為“從神”和下屬的自覺，並沒有選擇青銅長桌邊的某一張高背椅坐下，而是站在了“世界”位置上的安提哥努斯的身邊。
當克萊恩到來的時候，亞當正看著安提哥努斯從兜帽底下露出的半張臉，不知在想什麼。
見到源堡的主人回來，亞當也抬起頭來，祂沒有說問好以外的話語，非常省心。
“有一件事情我要問你。”
克萊恩看著亞當的眼睛，語氣平常地問道：
“你應該知道，我來自廷根，因斯·讚格威爾曾經帶著008在那裡停留，並且策劃了一場足以毀滅小半個廷根的災難。雖然這場災難成為了惡魔的即興發揮，但是一件0級封印物可以帶來的危害，你不可能不清楚。”
“我也知道這是你和黑夜女神計劃的一部分。”
再次看到這位悲天憫人的神父之後，他忍不住舊事重提。
“涉及0級封印物遺失，理應有天使來負責，卻好像被放任自流。廷根發生的事情隻是這個逃亡主教和008造就的、和即將造就的災難中的一環。而在這些災難的最後，非凡聚合會把008帶到你的麵前，讓你更進一步。作為008係列事件的受害者之一我要問你，你覺得會有多少人因此死去，有多少家庭和無辜者會成為祭壇上的犧牲？”
作為他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落腳點，一切的開始，克萊恩的心中始終無法放下廷根。
儘管克萊恩早就知道即便廷根不出事自己也無法安然地活著，但他平靜的生活結束的方式也太過慘烈——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這件事情，但是在看到當初的謀劃者之一後，才知道自己的心中始終有著怨恨。
亞當也看著克萊恩的眼睛，用平和的表情，和斟酌過的言辭回答：
“在廷根事件中，真正導致災害程度指數提升的，其實是梅高歐絲和極光會的神子降臨事件。雖然008是黑夜女神與我的約定物品，但是神子降臨這樣的大事件，必然有聖者乃至天使前來處理。”
“因斯·讚格威爾的性格十分謹慎，008和我的聚合力很強，在最好的情況裡，損傷不會超過一萬人。”
“在最壞的情況裡——例如因斯·讚格威爾陷入瘋狂，不斷地卷入神子降臨類似的非凡事件，他就會很快被黑夜教會的天使追蹤到並且抹去。我們會將損傷控製在合理的範圍內，在犧牲的前提上不做更多的犧牲。”
祂沒有說謊。
克萊恩知道祂說的都是實話。
——因此，他才在這一刻產生了啼笑皆非的荒謬感。
“確實，如果是神子降臨，那確實會有人來處理……”克萊恩嘴角上揚，搖著頭說道，“可是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樣的事件根本不需要幾分鐘，甚至可能不需要十幾秒就能把整個廷根毀掉？”
一個半神就已經擁有了在短時間內摧毀城市的能力，而梅高歐絲腹中的神子是真正的天生神話生物。
廷根和周邊城市沒有被毀掉是因為運氣好，而不是因為有人來處理。……但是說句難聽的，那根本就不是處理而是善後，雖然廷根也算一座不小的城市，可是這麼些錨跟黑夜女神的整體信徒體量比起來又能算什麼呢？
能到百分之一嗎？
或許吧，一百個信徒裡死了一個，確實是足夠讓主人難過一會兒的。
“是，你說得對，沒有因斯·讚格威爾，也會有艾斯，瑞斯，本質上他是一個道具，拿著008也隻能在你們劃定的範圍內作惡，如果造成了更多的損害，就要換一個道具使用……我該誇你們重視生命，還是罵你們愚蠢？”
亞當並不為自己辯解。
“我的能力有限，動作過大容易引起三神的警惕，再加上我並沒有完全的把握，黑夜女神也不願意在結局未明的時候表示和我同一戰線。我知道這並不完美，但這就是我能想到的辦法。”
是啊，是的，你們互相敵對，你們各有各的立場和利益，你們不信任彼此，你們生怕把臉麵撕破，所以你們最後隻能犧牲人類……那些可是你們的信徒啊！！他們從小聽著你們拯救世界、庇護人類的故事長大，他們信仰你們，他們發自內心地相信你們會保護他們，而你們就這樣殺死了他們！
我該感謝你們沒有告訴他們“是你們的神犧牲了你們”嗎？
即便是殺死自己的寵物，或者是一個無辜的小動物也會感覺到悲傷不安吧？你們是否還真的留有人類的情緒？
克萊恩深深地吸了口氣，儘管他早就預料到了答案，但是從始作俑者之一的口中得到回答之後他依然感覺到疲憊又荒謬，之前的快樂和幸災樂禍的感覺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瞬間他再次感受到了無力感，縱使他已經這樣強大，還是有些事是他做不到的，而且這樣的事還有很多。
本來他心裡還有著惡意，想讓亞當跟倫納德這個另一位受害者也好好聊聊，但事到如今他覺得沒必要了，因為倫納德和亞當的思維根本不在一個高度，也不在一個頻道，他們的交流注定沒有意義，也會不歡而散。
當然，克萊恩也知道跟亞當這個純神性麵探討犧牲是否合理就是浪費時間，因此他跳過了這個無聊的話題，在片刻的安靜後，他說：
“你是觀眾，是心理醫生，所以我不會問你是否有過愧疚。”
“你和真實造物主一體兩麵，我相信你和祂一樣，都有純粹的為了人類的信念。”
“……我不能原諒你，也沒有資格對你說出‘既往不咎’之類的話，但從今以後，你不許再做出這樣的行為。”
亞當自然沒有任何異議。
“我確實對不起他們。”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能力不足。”
“如果我是真神，我可以和真實造物主融合，然後以最小的代價將三神逐步蠶食，可惜我做不到。”
祂坦然地承認了。
畢竟在祂和真實造物主的謀劃和默契中，如果自己強大，就去融合真實造物主，如果真實造物主先一步恢複正常，那自己也可以義無反顧地把自己的特性和唯一性送到人性半身的嘴邊。造物主的半身當然也繼承了造物主的傲慢，祂們在死過一次之後也依然將自己當做人類最可靠的救世主，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有責任也有義務這麼做。
更何況，在當前的地球上，確實也沒神比祂們更可靠。
事實也證明祂們的想法是對的，倘若克萊恩並不存在，那麼最後必然是亞當和真實造物主重歸於一，在末日來臨前以半個上帝的身份歸來，守護這個孱弱的星球和孱弱的眾神。
和得救的整個世界比起來，讓亞當成神而犧牲的人、推動時代潮流而死去的人確實不值一提。
克萊恩也清楚這一點，因此他也無法對祂們說出更重的話，他也不想去分辨亞當的坦誠懺悔裡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如果一定要把錯誤歸根溯源，那又要追溯到救贖薔薇和背叛之宴的那筆爛賬……事已至此與其繼續咒罵已經死了的三神，還不如把鍋甩到上帝的身上，假裝“自殺”這個昏招是上帝影響造物主做出的選擇。
亞當和克萊恩心照不宣地一起把鍋扣在了上帝的腦門上。
“你先在這裡待著吧。”見雙方都沒什麼話要說，克萊恩也不繼續耽誤時間，“這是我的神前議會，這裡的椅子你可以選一張坐下——除了已經有‘觀眾’標誌的那個。”
亞當依然沒有任何一句多餘的話語：
“好。”
克萊恩深深地看了祂一眼，點了點頭，離開了源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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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亞當的對話並沒有花費幾分鐘，在重新回到靈界的時候，克萊恩不經意間看了一眼現實世界——他還沒來得及看清什麼，就感覺知識荒野再一次籠罩在了自己的身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