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們順著冥河的河水到來了,它們咆哮著衝出了水麵了,伸出乾癟、慘白、布滿傷疤的手臂,它們一個接著一個,前仆後繼地壓在了一起,如同愚昧的血祭中、那些被埋在房屋和城牆腳下的祭品們在同一時間蘇醒過來。
數不清的枯手抓住了卡爾德隆,撕扯著來自星空的肢體末端,爭奪著它。它們就像饑餓的食屍鬼,發出嬰兒般的啼哭聲,像是蟲子和螞蟻似得用儘一切辦法阻止卡爾德隆被進一步拖入現在的世界。
花朵睜開眼睛,骸骨做出詛咒,將它們大片大片地剝奪活動能力,困在生與死的間隙裡無法動彈。
卡爾德隆的幻影就這麼靜靜地處理在虛幻的水麵上,亡者的麵容和殘骸在水下構建出恐怖的畫卷,又像是一朵又一朵盛開的花。雙方陷入了僵持,它既不能完全進入星空,也無法回到水下。
更多的力量從群星之後被投入了過來,爭奪者是鐵了心要將這條支流的力量收入囊中,即便無法現在容納,也要將其截斷,暫時放在自己的身邊保存。
不知過了多久,在這漫長的寂靜之中,時間都變得極為緩慢,亦或是迅速。
平衡突然在某個寂靜的時刻被打破了,虛幻的河水驟然染上了血紅的色彩,像是大片大片的鮮血在其中暈開,眾多亡靈還來不及發出一聲哀嚎就被消融在了其中,和大量的活人一起變成了某人獻給源質以混淆控製權的血祭。
源質化身也遭受了什麼打擊,祂的對手從普通、甚至還有些被克製的敵人變成了死亡無法觸及的概念,種種削弱和封印的手段接踵而至,攻勢翻轉,祂在片刻之間落入了危險的境地。
沒有了化身的乾擾,這條支流頓時進一步被拖入了群星腐朽的世界。
整個世界劇烈地震動起來,試圖將“死亡”和“終點”的概念融入自己的象征之中。
……
本體陷入了暫時的狂亂。
好在這種程度的狂亂還沒有順著神秘學聯係傳遞到地球內部的分靈身上,凋零之主還在若無其事地開著玩笑:
“第一個選擇是由我來祝福你。”
“這條詛咒的內容是‘力量衰弱,自我增強’。”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也不是沒見過有精神分裂的神,我可以選擇祝福哪一個人格。”外神說道,“你現在就相當於詭秘之主的人性麵,畢竟祂沒有抹殺你,某種意義上就是已經承認了你的存在。”
“到底是祝福還是詛咒?”
“我會詛咒你的神性越發衰弱,相對的,就是你的人性變得活躍,於舊日而言這是最為惡毒的詛咒之一,堪比讓正常人精神錯亂,但是對你來說,它就是祝福。”
事物總是存在一體兩麵,這並不是直接詛咒詭秘的意誌衰弱,而是強化我……克萊恩點頭表示了理解。
“我——的半身用這個詛咒,讓本應瘋狂的真實造物主通過神子降臨的儀式恢複了理性,但代價是祂的力量也變得無比弱小,直接從天生神話生物掉落到了弱小可憐的低序列,甚至連‘不可被直視’的特性都失去了。”
“但祂仍然能夠晉升,仍然可以逐步找回自己的神性,為了我自己的生命安全考慮,離開地球我們就兩清,我不會給你提供售後服務,這是一次性的。”
外神並不打算告訴克萊恩,自己其實可以直接詛咒詭秘變得弱小——畢竟那樣的連帶作用是詭秘的力量會變得更強。以後大家都是要當敵人的,為什麼要給人家送一個“力量增強”呢?
這不,知識之妖也很默契地保持著安靜。
祂正看著自己的手,完全不在乎對麵兩人正在討論什麼東西。幾個方盒子正像核桃一樣被祂拿在手中把玩,而北大陸的半個因蒂斯已經成了一片白地。
克萊恩並不急於做出選擇,他問道:
“那另一個呢?”
“另一個是,‘記錄’。”
“記錄。”克萊恩想到了“門”途徑的記錄官。
“跟你熟悉的那個非凡能力不一樣。”
外神仿佛聽到了克萊恩的心聲似的,緊接著陰影湧動起來,簌簌的聲音和硬物摩擦的噪音在其中響起,一隻類似人類的手臂的前肢從黑暗中伸了出來,一米多長的指尖上漂浮著一件物品。
克萊恩看著那個物品,表情變得古怪。
“……這是唱片?”
“本來想做成光盤的,但是我的審美比較複古,所以選了唱片。”
“這是為了方便你的理解,畢竟我也還用書本的話,會讓你更搞不明白這和‘記錄’的區彆吧?”
不,我不想知道這件東西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這是你的非凡能力?這是什麼意思?”
那根“手指”豎了起來,黑色的唱片也在指尖上方左右搖晃。
“如你所見,我的‘記錄’,是儲存一段過往。”
“因此,我的權柄是‘記憶’。”
……
凋零之主聽到了本體的聲音,祂發覺永暗之河支流的影響似乎還挺大的,大概是因為概念有些相衝,又在自身的源質還沒補完的情況下強行引入另一種源質,現在本體的精神比以前還要好了很多倍。
這讓祂暫時有點難以保持有邏輯思維了,為了不讓克萊恩看出來,祂稍微停頓下來,假裝高深莫測。
走了個神,祂發現知識之妖正在隱晦地看著自己。
祂用星空之外的某種語言開口問道:
“你給永暗之河的獻祭是從哪裡來的?”
在知識荒野的範圍內,隻要知識之妖不願意,沒人能夠獲得知識,因此克萊恩並沒有聽懂祂們的對話——甚至在人類的感官中,這種語言就像是從耳邊輕輕吹過的風聲。
凋零之主壓製住紊亂的精神和象征被補完而帶來的本能亢奮狂喜,用另一種外星語言笑著回複:
“你不是看見了嗎?”
“不好意思,是不是嚇到你在西大陸的門生了?”
“我本來隻想把他們的生命都抽乾,但是把身體和靈魂一起獻祭過去可能效果更好?”
“我跟他說,這樣做就能讓所有人的力量彙聚在自己的身上,他就這麼做了……我很喜歡他,隻可惜他實在太蠢太蠢,又自以為很聰明……鮮血沿著上山的台階瀑布一樣流淌下來的時候,他還在問我什麼時候能接受赦封。”
“啊,好可惜,我本來是打算好好對待他們的,但是爭奪永暗之河的支流更加重要……我知道這不合規矩,所以作為補償,他們的靈魂我會帶走的……”
祂一如既往的前言不搭後語,像是在回答問題,又像是自言自語。
強行容納永暗之河的支流讓祂本就有些神經質的性格變得更詭異,風聲也變得有些混亂,還帶著滲人的輕笑。
……
記憶。
祂接著說道。
“宇宙有記憶,時間有記憶,星球和山峰海洋也有記憶。即便我沒有親眼見過,也可以將這些記憶讀取出來。這可以是某一段曆史影像,可以是一個靈魂,一個人格,一座城市……當然,也能輕鬆承載起一個人的記憶。”
克萊恩的眼睛微微睜大,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你不能記錄非凡能力,隻能記錄曆史和場景?”
“彆說得這麼直白……不然我怎麼一直都說我很弱小呢?”
在克萊恩的想象中,那個人類的形象聳了聳肩,笑眯眯地繼續說道:
“但是我可以利用這些記錄和概念作為攻擊手段。”
“不過,物體的記憶隻是錄像帶,但人類不僅會自我保護性地遺忘,會隨著時間磨損變樣,還會在記憶中美化自己,美化他人,因此人類的記憶有欺騙性。”
“我可以把你到目前為止的人生做成記錄給你,隻要你有需要就可以隨時載入,找回自己,也回憶自己的人生和當時的想法。但是,你必然會隨著時間的發展而逐漸無法理解自己,直到某一天,你在觀看自己的記憶時不會覺得那是自己,而是覺得那是一個渺小無聊的陌生人,直到某天,你感到厭煩,再也不會回憶自己。”
“我曾用這種力量讓真實造物主撿起了不堪回首的過去,幫助祂找回了自己,從序列3直接晉升為真神。”
聽起來這是個很好的選擇,但這同樣有隱藏的危險——外神從善如流地補充:
“不過,祂能夠借助我的力量一舉回到巔峰是因為祂確實接受也承認了過去,承認了那是自己。如果祂避而不談、將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割裂,那麼祂和本體的聯係也會被我切斷,無法接受過往也不能繼承力量。祂的位格也會被我鎖在序列3,再也無法前進,除非祂拋棄這個自己好不容易降臨成功的新身體。”
“而我通過見證祂的歸來獲得了新的記錄,我很喜歡,它的效果也非常有趣,讓我自己都有些畏懼。”
“你選哪個?”
克萊恩注視著唱片,過了一會兒,他問道:
“我選擇‘記憶’。”
“長久地注視自己的內心,一點點感受到自己的變化是一種恐怖的酷刑。”外神的聲音從夜幕般的黑暗中傳來,並不是勸告,而是給自己的客人陳述事實,“這是緩慢的死亡,就像是看著自己逐步被另一個人替代。對你們地球生物而言,走上非凡之路就已經算死了一次,你是打算在未來的成百數千年裡繼續這樣慢慢地去死嗎?”
“能感到痛苦才能證明我還是我,至少證明我還留有‘周明瑞’和‘克萊恩·莫雷蒂’的殘渣。”
克萊恩聳了聳肩,像是在滿不在乎地開一個玩笑。
他並不知道查拉圖也曾這樣撕開自己的傷口,剖開內心的傷痛,然後開玩笑似的說過類似的話語,兩個占卜家途徑的高位者在誰都沒有想到的地方有著同樣的見解:
“將我在舊日紀元和在成為序列二的記憶截取,交給我吧。”
因為在那之後,我的每一個決策幾乎都有福生玄黃天尊的參與,我已經不再是完整的我。
“這很簡單。”外神話鋒一轉,“你確定這個了?”
“確定。”
“那你往前走一步,靠近我的源質影響範圍——再放鬆一點,不然我可沒把握把這些記憶完整地複刻出來。”
克萊恩沒有前進,他反問:
“你來幫我,是為了獲得什麼?”
外神看看克萊恩,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放心吧,我不是傻子,不會影響到你重視的東西的。”
——————
祂的腦海中浮現出南大陸的爭鬥,而在卡爾德隆中,龐大的怪物已經用自己的源質儘可能地隔絕了聯係。
直覺告訴祂,要不了多久,計劃就會進行到下一步了。
“我確實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不過……現在想來,說不定你還會很樂意去幫我做這件事情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