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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群山與我(1 / 1)

駕駛室裡的煙蒂已經堆成了小山,我捏著打火機的手指泛白,火苗第三次舔到煙卷時,終於還是泄了氣。擋風玻璃外是貴州連綿的雨,灰綠色的山像泡發的海帶,把天空壓得低低的,連挖掘機的鐵臂都像是生了鏽,耷拉在泥地裡。

手機在褲兜裡震動,我以為是老板的消息,摸出來卻看到是老婆發來的:“娃的學費該交了,老師催了三次。”

屏幕的光映著我滿是油汙的臉,我深吸一口氣,煙味混著柴油味嗆得喉嚨發緊。這已經是第三個月了,老板總說“等工程驗收”“等甲方打款”,可工地上的鋼筋早就鏽成了紅毛丹,他開的那輛黑色帕薩特卻換了新輪胎。

我推開車門,雨水瞬間打透了工裝。工地入口的鐵皮房裡亮著燈,老板正和幾個工頭搓麻將,洗牌聲隔著雨幕都聽得清清楚楚。我一腳踹開鐵皮門,麻將撒了一地,老板抬頭時臉上還帶著笑,看到是我,那笑就僵成了一塊疤。

“張老板,工資。”我的聲音比山風還硬。

“老三,你這是乾啥?”他彎腰撿著麻將,“說了等幾天,急什麼?”

“我娃等著交學費,我老婆等著買藥。”我往前逼近一步,他身後的工頭都站了起來,“你帕薩特的油加滿一次夠我娃交半年學費,你讓我等幾天?”

老板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抓起桌上的啤酒瓶往地上砸:“你他媽算個什麼東西?一台挖掘機而已,沒了你我不能再找?”

啤酒沫混著玻璃碴濺在我鞋上,我盯著他肥碩的下巴,突然覺得沒意思。三個月的血汗,在他眼裡不如一場麻將。我轉身就走,雨水順著安全帽的帽簷往下淌,像是誰在哭。

坐進駕駛室時,我摸了摸操作杆,這台小鬆200跟了我五年,鬥齒磨禿了三次,履帶板換過兩套,比我老婆還知冷知熱。我發動引擎,轟鳴聲撕破雨幕,老板在後麵罵罵咧咧,我沒回頭,掛擋,轉向,履帶碾過工地的界碑時,我心裡隻有一個念頭:走,往沒雨的地方走。

挖掘機像一頭笨拙的鐵獸,在雨夜的山路上挪動。貴州的路繞得像腸子,我憑著記憶往高速路口開,卻在一個急轉彎處迷了路。車燈劈開雨簾,前麵是條岔路,一條通往燈火隱約的縣城,另一條鑽進黑漆漆的山坳。我鬼使神差地打了轉向,履帶軋過碎石的聲音在山穀裡回蕩,像是在敲一麵破鼓。

雨下到後半夜才停,天邊泛出魚肚白時,我把挖掘機停在了一處山埡口。推開車門,露水打濕了褲腳,空氣裡有鬆針和泥土的腥氣。遠處的山尖裹著白霧,像戴了白頭巾的老人,靜靜地看著我這個不速之客。

我蹲在履帶邊啃乾糧,硬麵饅頭硌得牙床生疼。這時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看見個背著背簍的老漢,手裡拄著竹杖,盯著挖掘機直咂嘴:“後生,你這鐵家夥能爬上來?”

“路不好走。”我遞給他一個饅頭,他接過去掰了一半,另一半塞回我手裡。

“前麵的路更難走。”老漢指著山下,“昨兒個暴雨,把通村的路衝了個坑,娃娃們上學要繞三裡地。”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果然有段路麵陷下去一塊,露出下麵的碎石,像豁開的牙床。老漢歎了口氣,背簍裡的草藥晃了晃:“村醫說我這腿得換藥,可車子進不來,隻能自己走。”

我看著挖掘機的鐵鬥,突然有了個念頭。發動引擎時,老漢嚇得往後退了兩步,我笑著朝他招手:“老人家,我幫你們填填。”

履帶碾過草坡,鐵鬥插進路邊的山土,一鬥一鬥往坑裡填。老漢在旁邊指揮,說哪裡該墊碎石,哪裡該壓平實。太陽出來時,那坑已經被填平了,我又用鐵鬥把路麵刮得平平整整,連車輪印都對齊了。

幾個背著書包的娃娃路過,看到挖掘機都瞪大了眼睛。一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問:“叔叔,你是來修路的嗎?”

我摸了摸她的頭,滿是老繭的手心蹭到她的羊角辮:“是啊,以後上學好走些。”

老漢非要拉我去家裡吃飯,土灶上燉著臘肉,油星子濺在鍋底,發出滋滋的響。他端出包穀酒,我喝了兩碗,臉上發燙。離開時,小姑娘追出來,塞給我一把野草莓,紅得像瑪瑙,沾著她手心的汗。

我沒有再往縣城走,而是順著山路慢慢開。挖掘機走得慢,一天也就能挪幾十裡,遇到坑窪就停下來填,看到被落石堵了的路,就用鐵臂清開。山民們會給我送水送吃的,有時是幾個烤紅薯,有時是一碗酸湯魚,他們叫不出我的名字,隻喊我“挖機師傅”。

有天在山坳裡遇到個養蜂人,他的蜂箱被山洪衝得東倒西歪,蜂蜜混著泥水淌了一地。我幫他把蜂箱挪到高處,又用碎石壘了道矮牆。他非要給我裝一瓶蜂蜜,琥珀色的液體裡浮著細小的氣泡,我放在駕駛室裡,一路都能聞到甜香。

路過一個村寨時,寨老攔著我的挖掘機,說後山的水渠堵了,稻田都快乾裂了。我跟著他往山上走,水渠裡積滿了枯枝敗葉,我用鐵鬥一點點掏,水流出來時,黃澄澄的,帶著泥沙的腥味,澆在稻田裡,禾苗都像是直起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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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這麼過著,我沒再聯係老婆,也沒管老板有沒有報警。駕駛室成了我的家,座位底下堆著換下來的襪子,儀表盤上擺著那個小姑娘送的野草莓乾,還有養蜂人給的蜂蜜瓶,現在裝著山泉水。我學會了看雲識天氣,知道哪片雲會帶來暴雨,哪陣風能吹散霧;也認識了山裡的樹,青岡木硬得像鐵,馬尾鬆的葉子能編草繩。

那天下午,天突然暗了下來,山風卷著沙石打在擋風玻璃上,發出劈裡啪啦的響。我正在一處陡坡上平整路麵,看到遠處的山口有黃黑色的東西湧下來,像燒開的粥——是泥石流。

“快跑!”我朝著山下的村寨大喊,可風聲太大,根本沒人聽見。村寨就在泥石流的必經之路,那些木樓、豬圈、曬穀場,轉眼就要被吞沒。

我來不及多想,猛打方向,挖掘機掉過頭,履帶在坡上打滑,我把油門踩到底,鐵臂狠狠插進旁邊的山體。轟鳴聲裡,我看到泥石流越來越近,帶著樹木的斷枝和石塊,像一頭咆哮的野獸。

“頂住!”我咬著牙,操作杆幾乎要被我掰斷。鐵鬥插進泥石流,試圖改變它的方向,可那力量太大了,挖掘機被推著往後滑,履帶在地上犁出兩道深溝,柴油箱撞在石頭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泥石流漫過了履帶,冰冷的泥漿灌進駕駛室,我感覺腳下越來越沉。有村民跑來了,他們拿著鋤頭鐵鍬,卻隻能站在遠處哭喊。我看到那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她舉著一把傘,傘被風吹得翻了過去,像隻折斷的蝴蝶。

我猛地抬起鐵臂,狠狠砸向旁邊的巨石,石塊滾落下來,和泥石流撞在一起,暫時擋住了去路。可新的泥石流又湧了上來,我感覺挖掘機在搖晃,像是要散架。

“快讓開!”我朝著村民們吼,聲音嘶啞。

最後一眼,我看到村寨的方向露出了一塊青天,泥石流被引向了旁邊的山穀。駕駛室裡的泥漿已經沒過了膝蓋,我摸出儀表盤上的蜂蜜瓶,緊緊攥在手裡,瓶身上還留著養蜂人手心的溫度。

意識模糊時,我好像聽到了風聲,又好像聽到了水流聲,還有娃娃們的笑聲。鐵臂慢慢垂了下來,像疲倦的翅膀,落在青山的褶皺裡。

後來他們說,那天泥石流過後,村寨完好無損,隻是那台紅色的挖掘機被埋在了半山坡,隻露出一截鐵臂,像座小小的墓碑。

村民們在山上挖了三天,才把我從駕駛室裡抬出來。他們說我臉上帶著笑,手裡還攥著個空了的蜂蜜瓶。寨老給我取了個名字,叫“青山護者”,在埋我的地方種了棵馬尾鬆,說等樹長高了,就能看到整個村寨。

有人給我老婆帶了信,她來的時候,馬尾鬆剛抽出新芽。她抱著那截露在外麵的鐵臂,哭了很久,最後把我揣在口袋裡的一張照片埋了下去——那是我娃的滿月照,照片上的我還很年輕,笑得露出了牙。

現在,那棵馬尾鬆已經長得很高了,風一吹,鬆針就沙沙地響,像是誰在說悄悄話。山路上偶爾會有挖掘機開過,司機們都會放慢速度,朝著那截鐵臂的方向鳴笛。

而我,就躺在這片青山之下,聽著雨水落進泥土,聽著泉水流過石縫,聽著娃娃們背著書包走過修好的路。群山把我抱在懷裡,像抱著一個終於回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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