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暮春,淫雨霏霏。
籠罩東荒南域數日的雨幕,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豆大的雨點自灰蒙蒙的天穹砸落,將南明古城那曆經萬載風霜的青石板路,衝刷得明淨如鏡,倒映出街邊簷下那一盞盞昏黃的燈火,以及往來行人匆忙避雨的狼狽身影。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腥氣、雨水的濕氣,以及街角食肆飄來的,混雜著烤肉與陳釀的香氣。這是一座活著的古城,即便是在這樣令人心生煩悶的天氣裡,依舊頑強地散發著獨屬於凡塵俗世的生命力。
城南,臨江的一座三層茶樓,名為“聽雨軒”。
名字雅致,內裡卻樸實無華。尋常的楠木桌椅,粗瓷的茶具,跑堂的夥計衣衫半舊,吆喝聲卻中氣十足。此刻,茶樓內賓客滿座,大多是些走南闖北的散修,或是城中得了片刻閒暇的武者,他們高談闊論,唾沫橫飛,將最新的江湖傳聞、某地的秘境異動、亦或是哪家仙子的風流韻事,當作了最好的下酒菜。
喧囂與嘈雜,是這聽雨軒的主調,也是南明古城煙火氣的縮影。
然而,在茶樓二樓靠窗的一個角落,卻自成一方天地,與周遭的熱鬨格格不入。
那裡隻坐著三個人。
為首的是一名青年,一襲月白色的尋常長衫,不帶任何宗門標識,亦無華麗配飾。他相貌清俊,卻並非那種令人驚豔的類型,隻是那雙眼眸,深邃得宛如包含了整片星空的夜幕,偶爾一瞥,便仿佛能將人的神魂都吸進去。他安然端坐,一手虛搭在窗沿上,指尖隨著窗外的雨滴,無意識地輕輕叩擊著,另一隻手則捏著一隻粗瓷茶杯,姿態悠閒,仿佛正在品嘗的不是這售價三枚銅板一壺的粗茶,而是世間最頂級的仙釀。
在他的左右,分彆坐著兩位女子。
那兩名女子,美得不似凡人。一人身著宮裝,氣質雍容,眉宇間自有一股母儀天下的威儀,卻在望向青年時,化作了繞指柔情;另一人則如空穀幽蘭,清冷絕塵,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疏離,唯有眼角的餘光,始終追隨著青年的身影。她們的出現,讓這間本就擁擠的茶樓,無形中又多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尋常修士甚至不敢將目光過多地停留在她們身上,生怕那份褻瀆,會招來無妄之災。
這三人,正是遊曆至此的林峰,以及女帝美杜莎與月神。
“這南明古城的‘雨前青’,茶味苦澀,水質駁雜,與宮中用天山雪水衝泡的‘雲頂仙芽’,判若雲泥。”美杜莎以神念傳音,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莞爾,“真不知你為何能喝得津津有味。”
林峰的目光依舊落在窗外,看著雨水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神念回應道:“你隻品出了茶的苦,卻未品出這雨的靜,這煙火的味。大道三千,藏於萬象,宮中的茶有宮中的品法,這市井的茶,自然也有市井的妙處。”
月神清冷的聲音也隨之響起:“他隻是覺得有趣罷了。就像巨龍偶爾也會對螻蟻的巢穴,產生一絲好奇。”
她們的交流,僅限於神念之間,在外人看來,這三人隻是靜靜地坐著,仿佛一幅格格不入卻又異常和諧的畫卷。
就在這時,長街的儘頭,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蹄聲,穿透了嘩嘩的雨幕,由遠及近,清晰地傳入了茶樓內每一個人的耳中。
“轟隆!轟隆!”
那聲音,不似馬蹄,更像是某種巨獸在奔踏,每一步都讓地麵微微震顫。茶樓內原本喧囂的談話聲,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瞬間低了下去。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停下了交談,循聲望向窗外。
隻見雨幕之中,一隊人馬正以一種堪稱橫衝直撞的姿態,馳騁於長街之上。為首的,是一頭通體覆蓋著紫色鱗片,頭生獨角,四蹄踏著紫色電光的異獸——紫電麒麟獸!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四階妖獸,血脈尊貴,實力堪比人族的元嬰初期修士,此刻卻溫順地被人當作戰騎。而在麒麟獸寬闊的背上,坐著一個身穿紫金錦袍的青年,他麵容英俊,嘴角掛著一抹邪魅的笑容,眼神睥睨,仿佛整座南明古城,都不被他放在眼裡。
在他的身後,是數十名同樣騎著各色妖獸的護衛。他們個個身穿製式統一的紫色鎧甲,腰懸長劍,氣息沉凝,目光如電,最弱的也是金丹後期的修為,其中更有數人,隱隱散發出的威壓,赫然已是元嬰之境!
“是【紫陽劍宗】的人!”
“天呐,領頭的那是……少主趙天宇!他怎麼會來我們南明城這種小地方?”
“看這架勢,來者不善啊!街上的人快躲開!”
茶樓內,短暫的死寂之後,爆發出了一陣壓抑的驚呼。修士們看向那隊人馬的眼神,充滿了敬畏與恐懼。
【紫陽劍宗】,東荒南域的頂級宗門,傳承數萬年,宗內強者如雲,傳聞更有化神老祖坐鎮。在南域這片土地上,紫陽劍宗就是天,就是法,無人敢逆!
而趙天宇,作為紫陽劍宗宗主唯一的嫡子,自小便被譽為南域千年不遇的劍道奇才,年紀輕輕便已是元嬰巔峰的修為。更重要的是,他行事素來霸道張狂,仗著宗門之威,不知做下多少欺男霸女的惡事,卻無人敢管。在他的世界裡,他就是唯一的中心。
“籲——”
紫電麒麟獸在聽雨軒樓下停住,發出一聲低沉的嘶鳴,鼻孔中噴出兩道灼熱的電光,將地麵的雨水都蒸發出一片白霧。
趙天宇的目光,如同一隻尋找獵物的雄鷹,緩緩掃過整條街道。當他的視線,穿過聽雨軒二樓的窗戶,落在美杜莎與月神身上時,他那雙本就邪魅的眸子,瞬間爆發出熾熱的光芒。
那是一種混雜了驚豔、貪婪與勢在必得的眼神。
他見過的美女不計其數,各色仙子聖女也曾投懷送抱,但從未見過如此絕色!一個雍容華貴,一個清冷絕塵,竟能集於一處,若是能將她們雙雙收入房中……
一想到此,趙天宇便感覺渾身燥熱,他翻身下獸,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大步流星地走進了聽雨軒。
“老板,滾出來!”
一名元嬰初期的護衛長,一步踏出,聲如洪鐘,蘊含著靈力的聲浪,震得整個茶樓嗡嗡作響,桌上的茶杯碗碟儘皆跳動起來。
茶樓老板,一個年過半百的微胖老者,連滾帶爬地從櫃台後跑了出來,滿臉諂媚的笑容,點頭哈腰道:“不知是紫陽劍宗的各位上仙大駕光臨,小老兒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趙天宇看都未看他一眼,徑直走到樓梯口,目光依舊鎖定在二樓的林峰三人身上,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說道:“樓上那三位,本少主看中了。讓他們立刻滾下來,那兩個女人留下,至於那個男的……”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打斷四肢,扔到城外喂狗。”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茶樓。
一樓的食客們,瞬間噤若寒蟬,紛紛低下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他們看向二樓的眼神,充滿了同情與憐憫。在他們看來,那三個外鄉人,完了。無論他們是什麼身份,在南明城這片地界,惹上了紫陽劍宗的趙天宇,就等於被判了死刑。
“上仙,上仙……”茶樓老板嚇得魂不附體,顫聲道,“他們隻是外來的客人,不懂規矩,您大人有大量……”
“聒噪!”護衛長眼神一厲,一股磅礴的威壓直接將老板壓得跪倒在地,口吐鮮血。
趙天宇這才慢條斯理地走上二樓,他身後的護衛們立刻散開,將整個二樓封鎖得水泄不通,那一道道屬於元嬰修士的強大氣息,交織成一張天羅地網,讓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
他走到林峰的桌前,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依舊安坐的林峰,眉頭微微一皺。
這個男人,太平靜了。
麵對如此陣仗,他竟然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依舊在自顧自地品茶。這種鎮定,要麼是嚇傻了,要麼,就是有所依仗。
趙天宇更傾向於前者。在這東荒南域,除了那幾個同級彆的頂尖宗門,還有誰敢不給他紫陽劍宗麵子?
“小子,你很不錯。”趙天宇故作欣賞地拍了拍手,“有膽色。可惜,膽色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一文不值。”
他轉向美杜莎與月神,露出了一個自以為完美的笑容,溫文爾雅地說道:“兩位仙子,在下【紫陽劍宗】少主,趙天宇。此等粗鄙之地,實在有辱兩位仙子的絕世風華。不如隨我回紫陽劍宗,我宗的紫陽神山,仙氣繚繞,風景秀麗,才是仙子這般人物該待的地方。”
美杜莎與月神,連看都未看他一眼,她們的注意力,始終在林峰身上。
這種徹底的無視,讓趙天宇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他修煉至今,順風順水,何曾受過這等冷遇?
“本少主在跟你們說話,你們是聾了嗎?”他的聲音冷了下來。
直到這時,林峰才終於有了反應。他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頭,那雙深邃的眼眸第一次正視趙天宇,平靜地問道:“紫陽劍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