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炅從傷兵營回來的路上一直很沉默。
他很清楚,很多情況他都看不到,但就在敷衍他的東西裡,他依然發現了很多問題。
牛大壯接近四十還在從軍,將他當初為了避免白發征夫而定下的退役製度變成了笑話,誰知道這是不是個例呢?
看得出,牛大壯雖然是小兵,在大內還是有些關係的。唉,世兵製度下,這關係一代代深了去了,這是太祖挖的大坑。
斷手傷兵那裡,朱慈炅隱隱覺察自己設計的軍功製很有問題,對這個時代的士兵來說,人頭記功是他們普遍接受和易於理解的。
而“得二求一”的現實昭示,哪怕在新六衛,腐敗依然存在,高薪並不能養廉啊,反而可能滋生更多蛀蟲。
在衛所兵那裡,朱慈炅看到的聽到的更多。
那勉強縫合的傷口下,早已經是千瘡百孔。
底層士兵的生活原來是這樣,大明就是靠這樣的人維持國防,還能堅持這麼多年,還有人心向明,不得不說太祖他老人家的功勞真真太大。
如果自己投生在這些士兵身上,也許自己也會學李自成吧
在與傷兵的閒言碎語中,朱慈炅對時代的改革者無不心生敬意。
作為這個偉大帝國的繼承者,朱慈炅隻感到前路漫漫,一度有種無從下手的茫然。
中軍帳中,幾個禦馬監太監在青銅冰鑒內換上了全新的冰塊,營中的溫度開始下降。
朱慈炅禦座邊的一個太監隻有一個人在換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朱慈炅在看著他,導致他手滑了,冰塊掉落沒有放到冰鑒裡。
太監趕緊又抱起,但還是滑掉。朱慈炅微笑著看著他,沒有怪罪的意思。
太監再度抱起,這次連人一起摔倒,朱慈炅甚至看到他磕破了膝蓋,忍不住開口:“小心。”
太監搖搖頭,拒絕了其他人的幫忙,“陛下,我能行。”
朱慈炅看著他青貼裡濕透緊貼胸膛,終於一個人完成了換冰,忍不住點頭。
冰上的寒氣與帳中熱氣交織氤氳,人生何處不是挫折?年青太監在冰寒中忍受一次次失手,依然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自己呢?
朕的帝王之路,注定遍地荊棘。但朕,一樣敢把手伸向那些刺骨寒冰,朕同樣會讓這寒心的東西回到他該在的位置。
朱慈炅沉默著坐到禦座上,打開了自己的小冊子,把所思所想記錄,炭筆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音,一筆一劃皆是通向光明的決心。
跟隨在朱慈炅身邊的宦官、大臣、將領全部傻傻的看著小皇帝,沒有人出聲。不知道皇帝在做什麼,要做什麼。
開始還互相交換眼神,後來就集體低頭了,連徐光啟和袁可立也不例外。
朱慈炅寫了很多,小手都有些發酸了,停筆揉了揉,才繼續寫。中軍帳著還是保持著詭異的沉默,似乎他們這一大票人就是來觀摩皇帝的硬筆書法的,不,聽聲音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中軍帳外傳來溫如孔誇張的大笑聲。這位很受皇帝喜愛的雲南猛將,破鑼般的聲音響起。
“稟報去,驤雲衛代指揮使溫如孔求見。這兩個人給老子綁好,一會說不定陛下要召見。”
還稟報啥,帳裡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了。
朱慈炅終於放下了筆,對進來的太監點頭。
“末將溫如孔見過陛下。”一身甲胄,身材魁梧,虯髯倒豎的溫如孔帶著一身濃濃的血腥和汗臭快步入帳,站定後猛擊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