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監楊朝看著劉若愚的背影,嘴角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他拍了拍身邊攙扶他的年輕太監張彝憲的手背,目光交集,一切儘在不言中。
王體乾同樣有些頹然的坐在主座上。
“小皇爺還問我,尚能飯否。你們覺得,咱家尚能飯否啊?”
王體乾一巴掌拍在旁邊茶幾上,青花瓷碗茶蓋被震得跳了起來,但它沒有脫離茶碗的約束,隻是撞得叮叮作響。
“南京有個消息,咱家一直不知道該不該說。索性今天給諸位交個底,小皇爺一直覺得北京紫禁城裡不乾淨,南京的太監全部要調查身家是否清白,與外朝有勾連的全部不要。
小皇爺歸京時,身邊肯定全是南京內侍。咱家的確老了,恐怕等不到小皇爺歸京那一天。但諸位,你們還很年輕,想好自己到時在什麼位置了嗎?
都是無根之人,可紫禁城的磚縫裡,最不缺的就是無根的野草。咱家曆侍四朝,見過太多風風雨雨,忘本的人,統統沒有好下場。
外朝時不時的會傳出清算魏忠賢的聲音,可直到今天,這些聲音也隻是聲音。老魏都死了這麼久了,乾的醃臢事恐怕數都數不過來,他,憑什麼?
小皇爺的確是重情之人,但你們,彆辜負了小皇爺的恩情,否則,這份情義遲早要耗乾的。
咱家也不想大動乾戈,但陛下既然問了,咱家就不能睜隻眼閉隻眼了。犯了錯的人自己站出來吧,總好過被內廠揪出來。
咱家可以在內宮監安排,內廠出手恐怕就不僅僅是一個倆個人。路是自己選的,都下去吧,想想清楚,咱家等你們三天。”
趙本政、楊朝等人開始還以為隻是處理劉若愚,此時才恍然驚覺,事情大條了,對劉若愚的嘲諷瞬間消失,臉色有些發白。
劉若愚怎麼說也是皇帝潛邸總管,這次也不過是破財免災。而其他人,選吧。
紫禁城文淵閣中,翰林院倪元璐親自草擬的幾份聖旨,已經加蓋了信王的監國印,瑞王的輔政印,全部擺在黃立極麵前。
這很不正常,從來是黃立極先加印,然後兩王再加印的,這掉了個順序的事,仿佛是程序不正義,但政治內涵非常不簡單。
內閣四人聚在了一起,臉色凝重,全部沉默。但孫之獬很不討喜,他已經打開了印泥,將內閣之寶遞到了黃立極麵前。
黃立極看了眼孫之獬,嘴角一笑。看似選擇,實際沒有選擇。他接過印章,沒有半分猶豫,啪啪啪的就在聖旨上用力壓下,像極了一個熟練的機械工人。
畢自嚴最先忍不住,咳嗽一聲。
“首輔?”
黃立極手上動作不停,淡淡開口。
“景會有意見?”
畢自嚴那裡有意見,隻是這一刻開始,聖天子垂拱而治的虛假景象像一麵鏡子碎得稀裡嘩啦了。他嘟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黃立極終於蓋完,把內閣之寶直接扔到孫之獬懷裡,孫之獬被砸得隱隱作痛,但隻能乖乖捧好,首輔這是報複他太積極了。
黃立極看都沒看他一眼,按著楠木雲紋精雕的書案。
“老夫早就說過,範景文是皇帝的禁臠。謝陞跟陛下相處時日太短,他不知道,你們還不知道陛下的脾氣。好了,這下滿意了。”
張瑞圖歎了口氣。
“正印工部尚書,以範景文的年紀,同樣是超拔。”
黃立極一聲冷笑。
“這個才是問題,既然是以罪免去範景文的總督,為何又提拔他為工部尚書?就你們的那份急報,老夫當時就隱隱感覺不妥,以陛下的聰慧,恐怕第一時間就看出來了。”
來宗道也撚著胡須。
“老夫記得陛下已經同意內閣通報直送劉季晦了,這事怎麼會引起陛下如此強烈反應?我怎麼感覺你們被劉季晦陰了。其他都好說,就是成國公這事怕是影響太大,勳貴會不會不穩?”
黃立極神色稍微鄭重。
“我怎麼感覺我們收到的平遼戰報和陛下收到的有巨大出入,內閣是不是被某些人當槍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