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一眾大璫都有些惶恐的望著朱慈炅的小小身影,有人對王嘉胤怒目含殺氣,有人對朱慈炅心生憐憫意,有人同情大反賊,有人畏懼小皇帝。
朱慈炅踟躕良久,終於轉身,對著王嘉胤吩咐。
“帶下去吧,除去他的鎖鏈,轉獬豸衛關押。多讀讀《大明律》,朕還要見你。”
錦衣衛上前提起王嘉胤,王嘉胤有些慌亂,他想知道皇帝的最終態度,也還有好多話感覺沒有說出口,他還有期待和希冀,唯一沒有的就是個人的生死,但朱慈炅似乎隻決斷了他個人。
朱慈炅靜靜的望著幾度轉身欲言的高挑背影,直到消失。
“顧三麻子,你的本名叫家進?”
顧三麻子惶恐的連忙磕頭。
“是的,罪民顧家進。”
朱慈炅都沒有看他,目光依然停在王嘉胤消失的方向。
“朕不喜歡這個名字。”
實際上,朱慈炅很喜歡顧三這個名字。“八十日帶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裡江山。”江陰八十一日,太祖十七朝人物裡有個太湖水匪就叫顧三。
朱慈炅不知道這個顧三是不是就是那個顧三,但聽到這個諢號後,朱慈炅的殺意就悄悄收斂起來了。
在他的萬裡江山裡,顧三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蝦米,如果不是因為他弄死的是昭武衛,朱慈炅甚至都不可能知道這個名字。
可這三百裡江山,也是大明的風骨啊,甚至是千載文華的絕唱。自此之後,泱泱中華,就拖上了一條辮子,哪怕韃清亡了百年,這條辮子的遺毒也沒有肅清。
十萬同心死義的人名,再大的罪也足以赦免。朱慈炅想饒恕的並非個人生死,而是血脈裡未曾斷絕的傲骨,哪怕他隻是個名字,或許也不僅僅是名字。
顧三麻子很慌張,諾諾開口。
“這是罪民太爺起的名字,雖然叫的人不多,但罪民不敢忘。”
“好一個不敢忘。”朱慈炅低頭,嘴角牽起一絲與年齡不符的、仿佛穿透了時光的淺笑,一段久遠得近乎虛幻的旋律忽地湧上心頭。
他竟無意識地用小手拍著大腿,清越的童聲在凝滯的空氣裡響起。
“姓啥從那《百家姓》裡查,祖籍在那黃土高坡大槐樹底下。家住東方神州又名叫華夏,走到天邊不改的名,咱叫中國娃。”
歌聲戛然而止,禦田一片死寂。劉若愚以下,眾太監連同地上的顧三麻子,無不瞠目結舌,仿佛聽見了九天仙音,又或是小皇帝驟然著了魔。
朱慈炅是有音樂老師的,一位漂亮的宮女,張太後親自挑選的,跟這水賊一樣都姓顧。可是朱慈炅從來沒有唱過歌,顧老師教的樂器,他倒是能撥幾個音,全是亂彈琴。
顧老師都已經放棄了,通常她的教學,就是自顧自的演奏,全當讓朱慈炅聽曲放鬆了。可憐天啟爸爸的苦心,先帝很早就在朱慈炅身邊放了古琴。
唱唱歌的確讓人愉悅,朱慈炅心頭籠罩的陰影和黑雲壓城似的壓抑都有些明亮了,看得出,他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他對著顧三麻子微笑。
“你有字嗎?”
顧三有些不知所措。
“罪民是漁戶,哪裡配有字。”
朱慈炅看顧三年歲不大,但明顯已經過了二十,而且已經儲須了。
“家進二字也不能說不好,但朕更喜歡國昌。不如朕送你一個字,就叫國昌如何?”
顧三麻子心中一動,有可能不砍頭了啊,有救了,不然小皇帝為什麼賜字。他連忙掩飾心中竊喜,“崩崩崩”的連磕了三個響頭,無比誠懇。
“罪民叩謝陛下賜字!”
朱慈炅又抬頭遠望。
“家國,國家,朕多希望先國後家的人多些啊。國昌,為何做賊?”
顧家進臉上快速裝出悔恨的模樣。
“家父就是賊,國昌也是子承父業啊。”
這順杆子往上爬的模樣不要太明顯,朱慈炅不以為意,但子承父業四個字又刺激到他了。什麼鬼,水匪也能傳家嗎?還是職業了?
朱慈炅板起小臉。
“你不是說你家是漁戶?”
顧家進很老實。
“咱們不做賊的時候就是漁戶,要是不做賊,可交不起漁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