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立極抿了抿嘴唇,小心放好茶碗。
“陛下,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注1)。陛下廢科舉之旨傳來北京,老臣深感不安,內閣諸公亦儘持異議。
陳龍川亦曰:法度不正,則人極不立。人極不立,則仁義禮樂無所措。仁義禮樂無所措,則聖人之用息矣。(注2)《經法》曰:法度者,政之至也。而以法度治者,不可亂也。而生法度者,不可亂也。(注3)
科舉取士為千年用人之法度,這是曆朝曆代驗證之正法。陛下,以老臣愚見,不可擅變,變必有亂,望陛下明察。”
朱慈炅微微一笑,信心十足。
“黃先生,你的殿閣頭銜是中極殿大學士,剛剛進宮時,你看到華蓋殿了嗎?”
黃立極微微錯愕,南京三大殿的確光禿禿的很沒麵子。他都在心裡罵了劉一燝一頓,你有錢造新城,三大殿就讓它光著。三大殿中間那個華蓋殿,就是中極殿在嘉靖道爺之前的稱呼。
他這個首輔的大學士之名就是以三大殿之一命名的,朱慈炅這麼問,黃立極都有點想劉一燝是不是因為他才不修的了。當然,他知道這是玩笑。
“沒有,那裡隻有地基台階了,還不方便馬車行動。陛下若是要重修三大殿,老臣堅決支持。”
朱慈炅搖動小手。
“千萬彆修,人言可畏。朕怕,朕不想吐血。”
黃立極這下真呆滯了。錢龍錫,你這奸賊活該被掘墓拋屍,便是誅十族亦不為過。
卻聽朱慈炅悠悠的童聲傳來。
“法度的確如同建築基石,但先生有沒有想過,任何建築不管再華麗,都有風吹日曬,蟲蝕蠹毀,一場大火,可能就蕩然無存。
先生,大明這座宮殿也不例外,近三百年了,早被蝕空了,所謂基石也同樣風化了。先生是北人,不知道對大明三十年南狀元有何感想?
朕有宏願,已稟太祖。朕要再造河山,就必須要動這大明基石。哪怕是亂,朕也在所不惜。總之,朕不要住在危房裡。”
朱慈炅稚嫩的手指無意識劃過禦案,仿佛拂過不存在的梁柱朽塵。黃立極瞪大雙眼,瞳中映出火光。炅爺,你是太陽,你是火焰,可你這是要自己放一把火把這宮殿燒了啊。
黃立極撚須,麵露沉思。
“陛下尚幼,何必急迫?”
朱慈炅搖搖頭。
“朕越是年幼才越是危險啊,先生,時不我待。況且,朕也不是全盤推倒重建,不是有分步實施的計劃嗎?”
黃立極此時隱隱有些明白劉一燝的傳信,為何“廢除科舉莫爭”。科舉是大明核心政治,同時也是小皇帝改革的核心政治。
“陛下洞見本源,老臣自當追隨。隻是陛下這‘試舉之法’牽涉重大,國庫恐怕無法承受,未必是良法啊。”
朱慈炅眼中自信大增,黃立極沒有和他爭辯,反而轉為支持,他不知道其中微妙,隻覺得自己想得沒錯,老黃都認同了。
“先生考察之地不妨再加一個常熟,那裡一縣之官已逾一府,其縣不但可以自養,稅入還數倍增之,朕收到消息,他們夏糧同樣豐收。
他們蔣縣令目前在申請建設虞山大學堂,想要借科舉改製的東風,將常熟打造成江南新學基地,以此吸引工商人脈。所以希望緩交朝廷正稅,或者允許常熟縣衙向銀行貸款。”
黃立極眼睛一亮,豐收二字,好難得聽到,他也臉上露出喜色。
“如此倒的確值得去看看,這個蔣縣令倒是個難得的人才。”
朱慈炅搖頭。
“那可未必,他不過有個好哥哥罷了。天工院的蔣中葆,什麼中樞動向不知道,要指點他兄弟自然輕而易舉。”
黃立極恍然。
“陛下也不必苛責,無論如何,他做出了成績。況且,中葆是陛下近臣,陛下這話容易讓人誤會,上下生疑,奸人則可乘間。”
朱慈炅立即正色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