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再提賀瑾剛才的冒犯,也沒有再為自己辯解一句。
她隻是在告訴他:那個站在門外、倔強不屈的少年,和此刻正在為您減輕痛苦的我,我們曾經為了一個素未謀麵的傷殘老兵能“走得好一點”,願意付出所有的努力和誠意。
我們今天對您的“冒犯”,其根源,是弟弟對姐姐的心疼。
中年男人始終沒有睜開眼。
但王小小能感覺到,手下那原本如同花崗岩般堅硬、充斥著怒意和抗拒的肌肉群,正在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鬆弛下來。
他緊繃的下頜線似乎柔和了些許。
胸腔裡那口壓抑的、冰冷的怒火,似乎被另一股更沉重、更複雜的情緒悄然取代了。
房間裡那令人窒息的殺氣,不知不覺間,已然消散。
中年男人在閉目接受護理的過程中,心裡盤算:這個小崽崽,不僅膽子大、專業硬,聰明,這機智和口才,也是萬裡挑一,能文能武……就是身邊跟著個傻小子,真夠嗆!
護理終於結束。
首長的呼吸變得深沉而均勻,那始終緊繃的、仿佛承載著千斤重擔的身體,終於在專業的按摩和針灸下徹底鬆弛下來。
王小小仔細地為他蓋好毯子,動作輕緩,生怕驚醒了他。
她看著那張即使在睡夢中仍帶著威嚴,卻已然褪去怒意的臉龐,心裡輕輕歎了口氣。
她悄無聲息地收拾好用具,拉開門。
賀瑾依舊像一尊雕塑般筆挺地立在走廊上,目不斜視,維持著標準的軍姿。
隻是那緊抿的唇線和微紅的眼眶,泄露了他內心的委屈和不平。
王小小的心一下子軟了。她沒說話,隻是走過去,輕輕拉起了他的手。
賀瑾身體微微一僵,似乎想掙脫,但最終還是任由姐姐拉著。
王小小拉著他,穿過狹窄的走廊,來到了軟臥車廂連接處的吸煙處,這裡空無一人。
她鬆開手,轉過身,看著眼前這個梗著脖子一臉倔強的弟弟。
隻是慢慢靠在車廂壁上,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
她開口,“你說的話,不僅是冒犯,更是公開大佬最不願意給人知的隱私做威脅,是極致的羞辱和權力的徹底顛覆,警衛員代表他的下屬和權力延伸,卻要被迫圍觀他的脆弱。”
“小瑾,你說完這句話,大佬為什麼隻是讓你‘滾出去’,而不是直接讓警衛員把我們倆都扔下火車?”
賀瑾抿著嘴不答。
“你應該知道他有能力把我們丟下去吧!”
王小小也不指望他回答,一點點給他看裡麵的道理:
“他久居上位,一句話就能決定無數人的命運。今天上午,他使喚我跑上跑下,你覺得是在欺負我,對不對?”
“可你再想想,他若真有惡意,真想磋磨我們,有的是一百種更狠、更讓我們難受的法子。何必隻是要杯水、剝個柚子?”
“他那樣的人,真看誰不順眼,根本不會讓你在他眼前晃悠。我們早就該‘消失’了,你想想你爺爺是不是也一樣。”
賀瑾的眉頭微微皺起,似乎開始思考。
“他叫我‘小崽崽’。他罰我站,他使喚我……你品品這個味道。這何嘗不像家裡長輩被小輩惹惱了,拉過來揍兩下屁股、罰站牆角、或者支使著乾點活消消氣?”
“這裡麵,有惱怒,有下馬威,有立規矩……但唯獨,沒有那種要毀掉你的惡意。”
“他甚至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有那麼一點點,把我當成自家淘氣又有點本事的小輩在看待。所以他生氣,是因為覺得‘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大膽!這次遇到是我,萬一遇到不講理的人呢!’,而不是‘這敵人怎麼這麼可惡’。”
她轉回頭,目光清澈地看著賀瑾:“他今天真正的怒火,是你點著的。因為你那句話,不是在建議,是在戳他心窩子,是在挑戰他絕對不容挑釁的底線。那才是真正會帶來嚴重後果的‘惡意’。”
“但他最後,也隻是讓你‘滾出去站著’。這與其說是懲罰,不如說是一種隔離。他需要冷靜,也需要給你一個教訓,但他沒把我們當敵人。”
她的語氣帶上了她少有的溫柔和一絲後怕:“小瑾,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這個世界,不是隻有‘對我們好’和‘欺負我們’兩種人。有些人,像他這樣的,我們需要用腦子去分辨他的情緒,而不是用血氣去硬碰硬。”
“今天這件事,我們錯了就是錯了。不是錯在關心他,而是錯在了方式方法,錯在了忘了彼此的身份和界限。下次,不能再這樣了,知道嗎?”
賀瑾一直低著頭,聽著姐姐抽絲剝繭般的分析,那梗著的脖子,終於一點點軟了下來。
他抬起頭,眼神裡的倔強和冷硬化開了,取而代之的是醒悟。
“姐,我知道了。”聲音有些沙啞,“下次我會細細品。”
王小小看著他,終於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走了,傻小子。我知道你是替我受委屈,下次要用心品。大佬抽的煙,你就知道他的地位,大佬用的假肢是通用版。”
賀瑾猛的看著大佬的包廂,滿臉不可置信
煙是他的身份和貢獻應得的認可,而“通用版假肢”是他對自己永不改變的軍人本色和與士兵同甘共苦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