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灰翳如同被無形巨手撕裂,一道刺目的光縫在意識的天穹上蜿蜒綻開。他正從死亡的泥沼中掙脫。
龍巧雲跪坐在冰涼的瓷磚上,裙裾浸在不知何時打翻的藥液裡,漾開一片深褐的湖泊。她凝視著哥哥緊閉的眼瞼,睫毛每一次細微的顫動,都像針尖紮在她心尖。她默默計數,第三十九次顫動時,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新月般的血痕。窗外,暮色四合,最後一隻昏鴉掠過暗沉的天際,淒厲的啼叫如同喪鐘。
她忽然抽出貼身藏著的魚腸匕。狹長的刀身映出她蒼白的麵容,也映出哥哥沉睡的輪廓,兩雙眉眼在冰冷的金屬上交疊、模糊。
“哥,你教過我的,”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鐵鏽般的決絕,“我龍家,沒有怕死的人。”
冰冷的刀刃貼上脖頸肌膚的刹那,那刺骨的涼意竟讓她低低地笑出聲來。七歲那年,哥哥握著她的手,在小小的桃木劍上刻下“生死同命”。木屑簌簌落下,鑽進她衣領,癢得她咯咯直躲……“如今我數到七……”她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玉石俱焚的淒厲,“龍天!如果你再不醒來,我就下去陪你!”
鋒刃壓緊,一線血珠悄然沁出,如同雪地上綻放的第一朵紅梅。
就在此刻,一股帶著鐵鏽腥氣的風驟然掠過!
龍天的手,如同從九幽黃泉中掙紮探出的枯骨,青灰色的指節閃電般扣住了刀刃!舊傷瞬間迸裂——那是逃亡路上背著母親留下的烙印,是身體承受不住那兩位“存在”的操控而爆裂的內傷,是無數次瀕死積累的暗痕。
匕首在兄妹倆交錯的掌心拉出刺目的血線,最終“當啷”一聲墜落在地。濺起的血珠在昏黃的夕照裡劃出七道妖異的弧光,如同凝固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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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雲!”龍天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絲虛弱的調侃,眼瞼卻如垂死的蝶翼般劇烈顫抖,“你可真是長本事了呀,連你哥哥都敢威脅!”喉結在纏繞的繃帶下艱難滾動,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吞咽著沙礫。
龍巧雲狂喜地撲上去,撞翻了旁邊的藥瓶。深褐的藥液迅速漫過她的膝頭,粘稠、冰冷,像極了那年他們在溪邊打翻的桑葚汁,染透了無憂無慮的夏天。然而,她的指尖還未觸碰到哥哥的手腕。
等等!父親……或許還有救!那些破碎的夢境,那些記憶的殘片……那些人曾對抗過科技等級高達2.5級的恐怖存在!這背後……藏著驚天秘密!在龍家,我根本接觸不到這些核心。那具屍體……算了,隻能賭!無論結果如何,都值得一試!瀕死……或許是唯一的鑰匙!隻要回到那個地方……這裡是龍家,醫療技術足以吊住半口氣。隻是……巧雲她絕不會答應。她的力量……幾乎是碾壓性的)……她那雙眼睛,恐怕會一刻不離地盯死我。她太聰明,小伎倆瞞不過……現在,就是唯一的機會!)
龍天的動作比妹妹的眼淚更快!染血的匕首在空中劃出半輪淒豔的血月,刀柄上褪色的紅穗掃過龍巧雲的睫毛——那一瞬間,她竟恍惚回到了及笄那年,哥哥為她簪上那朵山茶,花枝拂過眼簾,也是這般溫柔又微癢。
“嗤——”
刀刃破開繃帶和棉帛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龍巧雲的世界凝固了。
她眼睜睜看著哥哥一把扯開胸前染血的繃帶,露出下方支離破碎的胸膛。那些尚未愈合的傷口猙獰地翻卷著,如同無數張無聲哭喊的嘴。而此刻,那把冰冷的魚腸匕,正被他決絕地、精準地刺入了心口那道最深、最致命的舊創!手腕擰轉,帶著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狠絕,仿佛要將自己的心徹底絞碎!
“噗——”
滾燙的血霧如同驟然爆開的妖花,噴濺在龍巧雲的臉上、身上。十八道蜿蜒的血痕在她白皙的肌膚上綻開,最長的一道,從眉心斜斜劃至下頜,幾乎要將她姣好的麵容劈成兩半!她張著嘴,喉嚨裡卻隻能發出“嗬嗬”的、被扼斷般的抽氣聲,像一隻瀕死的小鹿。
看到這,龍天突然間玩心大起,有著一個非常大膽的想法,雖然他知道這有點很作死的行為!但就是想忍不住逗一下她,反正這裡是龍家,根本就死不了)
龍天卻在笑。殷紅的血沫從他齒縫間不斷溢出,在他蒼白如紙的唇上洇開一朵朵細小的、觸目驚心的紅花。他握著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突,那姿態,竟像極了當年教妹妹騎馬時,他緊勒韁繩的樣子。“傻丫頭……”他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伴隨著心口更洶湧的血泉,“下輩子…咳咳…可彆再…威脅你的…好哥哥了喲……”
龍巧雲如同瘋魔般跪爬過去,雙手死死地按向那個噴湧的血窟窿!指尖陷入那溫熱黏膩的傷口深處,她甚至摸到了斷裂肋骨的森冷棱角。去年上元,這胸膛還暖著她凍僵的手,笑著說要為她獵一張最雪白的狐裘。此刻,她的手掌完全被哥哥滾燙的鮮血浸透、淹沒,腕上那串他親手係上的生辰鈴鐺,沾滿了粘稠的血汙,再也發不出一絲清越的聲響。
“彆拔…求求你…彆拔出來…”她終於擠出了聲音,破碎而絕望。卻見哥哥沾滿鮮血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眷戀,撫上了她的臉頰。這個動作,他做了整整七年——擦去她偷吃糖瓜的碎屑,抹掉她練功跌倒時的淚痕,拂去她……而此刻,這手指冰冷得像深井裡打撈起的月亮,在她臉上畫出蜿蜒、淒豔的血徑。
匕首最終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砸在瓷磚上,發出空洞的回響,驚飛了窗外棲息的夜梟。
龍巧雲呆呆地看著哥哥心口的血如同決堤的溪流,漫過她跪地的膝蓋,在冰冷的地磚上彙成一汪小小的、不斷擴大的血潭。她忽然想起七歲那年失足落水,哥哥也是這樣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地抱著她爬上岸。潭水從兩人衣角滴落的聲音,“嘀嗒…嘀嗒…”竟與此刻血滴墜入潭中的聲音,如此詭異地重疊。
“不…不該是這樣的…”她撕下自己素白的袖口,徒勞地堵向那生命流逝的泉眼。潔白的綢緞瞬間被染透,變成一塊沉甸甸的血帕。龍天的手,卻在這一刻,用儘了他殘存的所有氣力,輕輕扣住了她的後頸。那力道如此微弱,微弱得像一片羽毛拂過。他將她的額頭,輕輕抵上自己冰涼刺骨的眉心。
“活下去…”三個字混著滾燙的血沫,烙印在她顫抖的肌膚上,“你如果敢死…你哥哥我…就是下了黃泉…也不得安寧了!”
龍巧雲在巨大的、撕裂般的痛苦中,望進了哥哥的瞳孔深處。那裡,最後一點微弱的光芒正在急速黯淡、熄滅。
那光芒,是兒時並躺在麥垛上仰望的浩瀚星河,是他帶她偷溜上山時偷偷藏在她發間的點點螢火……如今,這所有璀璨的星光,都轟然墜毀,最終熄滅在她那雙死死按住他殘破心口的、沾滿鮮血的手掌之中。
當那具身軀徹底冰冷、僵硬時,她發現自己仍在機械地、一遍又一遍地按壓著他的胸口。動作標準得如同小時候,哥哥手把手教她救活那隻溺水的小花狗。按壓,鬆開,按壓,鬆開……徒勞地重複著拯救的儀式。
清冷的月光無聲地爬上了窗欞,在血泊上投下慘白的光暈。龍巧雲終於發出了第一聲哀鳴。那聲音不似人聲,更像是被利刃生生豁開的陶塤,淒厲、破碎,帶著靈魂被撕裂的顫音。染血的匕首靜靜躺在血泊裡,冰冷的刃身上,凝著兄妹倆交融的血液,在月華的映照下,泛出一種妖異而絕望的幽紫色光芒。
龍巧雲的目光落在匕首上,眼中一片死寂的瘋狂。她猛地抓起它,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的心窩!
“哢嚓!”
一聲輕響,如同冰晶碎裂。
那柄飽飲了龍天之血的魚腸匕,在她刺中自己之前,竟憑空寸寸斷裂,化為齏粉!微風吹過,那閃著血光的粉末便如塵埃般,消散無蹤。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攔在了她的胸前。
龍語默站在那裡,沉默如同亙古的磐石。他看著跪在血泊中、如同被抽去靈魂的龍巧雲,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所有的話語都死死卡在了喉嚨深處。長久的沉默在血腥的空氣裡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他終究,什麼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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