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絲狂暴戰意從指尖消散時，鳳九皇的犬齒還深深嵌在某個瀕死幻象溫熱的頸動脈裡。腥甜滾燙的血液在口腔中炸開的刹那，如同一個信號被觸發——頭頂那曾亙古不變的青銅穹頂，驟然迸裂，無聲無息地碎解成億萬細小的、閃爍著冷硬金屬光澤的碎片，如同被打破的琉璃盞，紛紛揚揚，卻又在墜落前化作虛無的光點消散。
他保持著那野獸般撕咬的姿態，重重摔落。預想中砸在屍山血骸上的觸感並未傳來，額頭磕碰到的，是一種冰涼、平滑、帶著精密工業造物特有質感的合成金屬地麵。堅硬，無情，如同此刻他心底泛起的冰冷。
“認知剝離程序啟動。”一個毫無起伏的機械女聲，冰冷得如同手術刀，精準地刺入他尚在嗡鳴的耳膜。
劇痛！一種完全不同於戰場創傷的劇痛，從脊椎末梢猛地竄起，瞬間席卷全身！那感覺仿佛有人撬開了他的椎管，將零下百度的液態氮直接澆灌在他的神經束上！
鳳九皇猛地蜷縮起身軀，像一隻被沸水燙熟的蝦米，劇烈的嘔吐感洶湧而來。胃液混合著口腔裡殘留的、早已被係統判定為“不存在的”濃烈血腥味，化作汙穢的液體，潑灑在銀光鋥亮的地麵，留下刺目的痕跡。
等他終於從這非人的折磨中掙紮著抬起沉重的眼皮時，視野裡不再是屍山血海，而是一座巨大的、泛著冷冽銀白色金屬光澤的環形平台。他正趴伏在平台中央。
四周，七根需數人合抱的青銅巨柱巍然矗立，柱身不再是古樸的紋飾，而是蝕刻著精密繁複、如同迷宮般的集成電路紋路，幽藍的微光在其間無聲流淌，如同某種活物的血脈。
“歡迎回到真實世界。”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一雙包裹在柔軟麂皮靴中的腳尖，出現在他模糊視野的邊緣，是鳳櫻啼。
少年下意識地掙紮著，手掌摸向自己的胸口——那裡，本該是一個被戰錘貫穿的巨大創口，此刻卻隻留下一塊冰涼電子貼片的壓痕，細微的電流麻刺感提示著它的存在。他猛地低頭看向左手——那隻在模擬空間中吞噬萬物、進化出星辰琉璃的左手，依然存在。
隻是皮膚下流轉的不再是璀璨星屑和熔岩光芒，而是某種更加冰冷、更加內斂、如同水銀般流動的納米級液態金屬，在皮下無聲地彙聚、流淌，帶著精密儀器的質感。
一股難以言喻的暴戾和荒謬感瞬間攫住了他！他如同受傷的困獸，猛地暴起，五指如鉤，狠狠抓向鳳櫻啼的咽喉！動作迅捷依舊，帶著百萬次殺戮磨礪出的本能！然而——
預想中喉骨碎裂的觸感並未傳來。指尖甚至未能扯動對方一絲衣領！現實中的軀體肌肉纖維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和撕裂般的劇痛！
巨大的落差讓他一個踉蹌，幾乎再次摔倒。肌肉記憶還停留在撕裂巨人、扭斷戰傀的恐怖強度，現實中的這具身體，卻脆弱得如同精致的瓷器。
“龍家的神經重編碼技術，體驗如何？”鳳櫻啼的聲音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近乎殘酷的欣賞。她指尖輕點，一道全息投影憑空亮起。畫麵中，正是他在那青銅地獄裡，如同瘋魔般撕咬著敵兵喉管的影像，每一個細節都纖毫畢現，眼神中的暴戾清晰可見。“痛覺反饋調至300，死亡恐懼抑製係統強製關閉，附帶戰場信息素實時投放……力求百分百還原戰場應激。”
鳳九皇的瞳孔劇烈地收縮，如同被強光刺痛。他用力吸了一口氣，鼻腔裡充斥的，不再是硝煙、血腥和熔岩硫磺，而是實驗室特有的、帶著消毒水刺鼻氣味的冰冷空氣，混合著腦後神經接口被暴力拔除後留下的淡淡血腥味。
那些曾無比真實、刻骨銘心的觸感——喉骨在指下碎裂的脆響，玄鐵重甲在高溫中熔化的粘稠，致命毒霧灌入肺葉的灼燒與窒息——此刻，都褪去了血肉的溫度，變成了神經突觸裡殘留的、冰冷跳動的電子幽靈。一種巨大的、被愚弄的虛無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為什麼要用……這種手段？”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和被欺騙的憤怒。
“因為真實的戰場，遠比‘蜃樓’模擬的更加殘酷，更加……不講道理。”鳳櫻啼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屈指敲了敲身旁一根青銅巨柱。柱體表麵流動的幽藍光路驟然明亮，如同活了過來，瞬間展開，化作一麵巨大的環形光幕。
無數令人心悸的戰爭實景錄像在光幕上瘋狂閃回：被強酸雨腐蝕得滋滋作響、逐漸消融的巨型機甲；在宇宙真空的絕對死寂中無聲張大口器、身體因失壓而扭曲爆裂的士兵；被億萬納米機械蟲群瞬間覆蓋、啃噬成森白骨架的星際艦隊殘骸……每一幀畫麵都充滿了超越想象的殘酷與絕望。
“鳳家的‘蜃樓’係統，不是為了訓練士兵，而是為了篩選……篩選出真正能適應那片深淵、那片最終戰場的人。隻有能在幻境中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在現實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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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皇低下頭，看著自己不受控製微微顫抖的雙手。皮膚下，那些在模擬空間中因吞噬金屬而滋生的青銅色龍鱗狀紋路，正在納米機器人的精密調控下，如同退潮般悄然隱去，露出原本屬於人類的、略顯蒼白的膚色。
一種巨大的荒謬和憤怒攫住了他！他猛地發瘋般用右手撕扯著自己的左臂皮膚！指甲深陷，皮開肉綻！鮮血湧出，但在那翻卷的皮肉之下，露出的並非血肉筋骨，而是密密麻麻、閃爍著微弱藍光的精密神經接駁線束，如同寄生在血肉中的冰冷藤蔓！
那些所謂吞噬金屬、重塑身軀的神跡，那些讓他以為自己蛻變的星辰琉璃骨……不過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是生物電極強力刺激下，大腦產生的自欺欺人的幻覺！
“彆白費力氣了。”鳳櫻啼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她輕輕按動腕表上的一個虛擬按鈕。鳳九皇撕扯開的左臂傷口處，納米機器人如同受到召喚的蟻群，迅速彙聚、編織，不僅瞬間修複了傷口，更讓整條左臂的皮膚表麵，浮現出大片大片複雜精密、如同古老符咒般的幽藍電路紋路，光芒流轉不息。
“納米共生體已經完成了第47次迭代進化。你現在這具身體的價值……”她頓了頓，聲音裡透著一絲冷酷的評估，“足夠買下三座軌道上的‘伊甸園’級太空城。”
這時，光幕中央突然彈出一個刺目的紅色警報框。鳳九皇的目光被吸引過去，那是他在蜃樓係統中生成的生理數據報告：
【心肺功能極限超載：27次】
【痛覺崩潰閾值：突破鳳家數據庫三百年記錄】
【最長瀕死體驗持續時間：19分38秒係統強製維持）】
……
看著這些冰冷數字勾勒出的、自己在幻境中承受的非人折磨，鳳九皇突然咧開嘴，發出一陣低沉而怪異的笑聲。笑聲在空曠的實驗室回蕩，其中竟夾雜著微弱的、如同金屬摩擦共振的雜音，詭異莫名。
“所以……那些哀嚎……”他抬起染血的手臂，指向光幕上某個一閃而過的、被他撕碎的戰傀殘骸影像，“那些被我撕碎的戰魂……那些湧入我骨髓裡的百萬記憶……”
“都是你自己腦電波在極限壓力下生成的衍生物。”鳳櫻啼乾脆地關閉了光幕，冰冷的實驗室光線重新成為主調。“就像古老傳說中，用自己的血肉和恐懼喂養的蠱蟲。你殺死的百萬，不過是百萬個不同形態的……自己。”
實驗室的照明係統毫無征兆地徹底熄滅，瞬間陷入絕對的黑暗，如同墜入墨池。下一秒，幽紅色的應急燈才如同鬼眼般次第亮起，將空間染上一層不祥的血色。
就在這明暗切換的瞬間，鳳九皇的瞳孔驟然收縮！他那隻被納米機器人修複、布滿幽藍電路紋路的“星辰左手”掌心，竟殘留著一縷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數據流光！這絕不應該出現在神經接駁完全斷聯之後！
他不動聲色地將手掌悄然按在冰冷的金屬地麵上。掌心傳來的並非金屬的堅硬觸感，而是一種奇異的、細微的震顫！仿佛有無數微不可查的信息流，正通過那些嵌入他血肉的納米機器人，在彼此之間、在他與這冰冷的金屬大地之間，進行著某種加密的、無聲的傳遞！
“跟我來。”鳳櫻啼似乎並未察覺他的異樣，轉身走向環形平台邊緣的一道暗門。在她轉身的刹那，應急燈的紅光掠過她修長的後頸——那裡，赫然浮現出一圈繁複玄奧、流淌著暗金光澤的紋路！那紋路的形態、那涅盤重生的意境，竟與模擬空間中，引導他推開青銅巨門時顯現的涅盤金紋……如出一轍！
“該讓你看看真正的鳳家了。”她的聲音在幽暗中傳來，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
穿過三道閃爍著基因序列幽光、需要虹膜、聲紋、生物磁場三重驗證的厚重門禁時，少年在合金牆麵如鏡的反光中，瞥見了自己此刻的倒影。
依舊是那張清秀的、帶著東方人特征的年輕麵孔，但那雙眼睛……瞳孔深處，仿佛有億萬道冰冷的數據洪流在奔騰、咆哮、碰撞，閃爍著非人的幽光。
那些被係統判定為“幻覺”、在蜃樓係統中經曆的血腥戰鬥記憶，此刻非但沒有被抹去，反而如同獲得了新的生命，在他體內由液態金屬構成的骨骼深處，在納米機器人編織的神經網絡裡，悄然重組、沉澱，化作一種更加冰冷、更加凝練的……本能。
在最後一道厚度驚人、泛著冷硬鈦合金光澤的巨型閘門前，鳳櫻啼的腳步忽然頓住。她微微側過頭，應急燈的光線勾勒出她精致的下頜線。這個側頭的角度，與她當初在模擬空間中，引導少年推開那扇象征殺戮開端的青銅巨門時，一模一樣。
“還記得……火羽上的留言嗎？”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捅開了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角落。
鳳九皇的左手不受控製地劇烈一顫！掌心那些幽藍的電路紋路驟然亮起，納米機器人如同受到指令般急速流轉、彙聚，在他掌心中央，凝聚、旋轉成一個微型卻無比深邃的星璿！光芒幽暗而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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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地裡……”他的聲音乾澀，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探尋，“究竟……藏著什麼？”
鳳櫻啼緩緩轉回頭，正麵對著他。她的雙眼，在幽暗的應急燈光下，虹膜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無聲無息地裂變、重組——化作了兩重相互嵌套、逆向旋轉的深邃星璿！那形態，與他曆經百萬殺戮、在模擬空間絕境中覺醒的星辰左眼……彆無二致！
“藏著……”她的聲音如同從古老的墓穴中飄出，帶著金屬的冷冽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愴，“藏著我們……是如何從人，一步一步……變成鬼的。”
她頓了頓，那雙裂變的星璿之瞳死死鎖住鳳九皇的眼睛，仿佛要洞穿他的靈魂：
“或者說……如何從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掙紮著，爬回來，重新……變回一個人。”
訓練艙·重力畸變
鳳九皇猛地從記憶的腥臭沼澤中掙脫出來，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麵，大口喘息。汗水如同粘稠的溪流，順著他上半身仿生肌肉束之間深刻的溝壑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光滑的訓練艙地板上，發出細微的“嗒嗒”聲。
他抬起頭，訓練艙弧形的銀色艙門如同一麵扭曲的哈哈鏡，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樣：赤裸的上半身，肌肉線條流暢而充滿爆發力，但更引人注目的是皮膚下那些如同活物般緩緩流轉的暗金色紋路——那是納米機器人編織的回路，如同神秘部落的圖騰。而在這些紋路的交彙處，尤其是在胸口和雙臂，那些在模擬空間吞噬百萬戰意形成的、象征著力量與吞噬的星璿印記，此刻在真實的皮膚下，正泛著一層病態的、如同灼燒般的不祥紅光，仿佛有岩漿在皮下奔流。
“心率過載警告。腎上腺素水平突破安全閾值。建議立即注射神經鎮定劑。”ai管家毫無情感的機械音，從頭頂的環形光幕中流淌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鳳九皇看也沒看懸浮在麵前、散發著淡藍色幽光的藥劑膠囊。他隻是隨意地伸出手指，如同捏碎一顆熟透的漿果般，“啪”地一聲將其捏爆。
淡藍色的霧狀藥劑瞬間彌漫開來，帶著一股冰冷的、類似薄荷與金屬混合的怪異氣味，爭先恐後地滲入他的毛孔。這是龍家特供的高效神經鎮定劑，能強行凍結那些在蜃樓係統中滋生、如同藤蔓般纏繞意識的狂暴戰鬥記憶。
然而，指尖殘留的幻痛依然清晰得令人發指——喉骨在指下碎裂的脆響與觸感，滾燙的金屬融流灼燒神經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盤踞在神經末梢，無聲地尖叫、撕扯。
“不夠……”他喃喃自語，目光掃過空曠的訓練艙。
艙內地麵悄無聲息地裂開，伴隨著低沉的機械運轉聲，九根粗壯的青銅樁緩緩升起。這些樁子表麵並非光滑，而是布滿了肉眼幾乎難以分辨的、納米級彆的尖銳凸起。這是根據鳳家古老演武場核心的“九死梅花樁”11複刻的死亡訓練場。每一根銅樁，都是刑具。
鳳九皇赤足踏上第一根銅樁的瞬間，那些納米級的尖刺仿佛活了過來，瞬間刺破他足底的皮膚！細微卻極其尖銳的刺痛傳來，同時注入的，還有一股冰冷刺骨的神經毒素！這毒素並非致命，卻會極大地放大痛覺，並乾擾神經信號的傳遞——這是為了防止訓練者依賴蜃樓係統提供的痛覺屏蔽功能而設計的枷鎖。
“開啟重力畸變模式。”他對著空氣下令，聲音平靜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