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觸感從意識深處褪去，如同剝離了一層粘稠的、凝固的死亡之殼。光線，並非刺眼，而是帶著一種久違的、屬於“真實”的柔和，穿透了緊閉的眼瞼。
龍殘夜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不再是規則絞纏的黑暗臍帶，也不是純白虛無的格式化空間，而是一片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考場外的預備區。金屬質感的牆壁泛著冷光，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屬於能量回路穩定運行的臭氧味和某種……消毒液的氣息。
身體的感覺回歸，沉重、疲憊，帶著一種從極深噩夢中掙紮醒來的虛脫感，每一塊肌肉都在無聲地呻吟。意識核心中，那點灰白烙印的裂痕仿佛依舊存在，隱隱作痛，提醒著剛剛經曆的一切絕非虛幻。
他下意識地側過頭。
不遠處，龍化民也正支撐著坐起身。那張總是帶著幾分疲憊與滄桑的臉上，此刻是劫後餘生的茫然，以及一種更深沉的、仿佛被抽空了某種核心的疲憊。他的眼神有些失焦，似乎在努力拚湊著意識深處那些瀕臨破碎的記憶碎片。看到龍殘夜，他微微點了點頭，嘴角扯動了一下，想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卻最終隻形成一個苦澀的弧度。
“醒了？”一個清冷而熟悉的聲音響起。
監考官龍巧雲站在幾步之外。她依舊穿著那身簡潔利落的製服，銀灰色的長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精致的麵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緒，隻有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深處，似乎沉澱著比平日更深的凝重。她手中拿著一塊數據晶板，指尖在光屏上無聲地滑動，似乎在快速調閱著最終的係統記錄。
“龍監考。”龍殘夜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清了清嗓子，試圖找回一絲平穩，“我們……出來了。”
“嗯。”龍巧雲的目光從晶板上抬起，掃過兩人，尤其是在龍化民那布滿疲憊的臉上停留了一瞬，“最終邏輯校驗通過，生存時長滿足閾值。‘缸中之腦’生存考核，判定合格。”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如同在宣讀一份再平常不過的文書。
短暫的沉默。預備區的空氣似乎凝滯了，隻剩下能量回路低沉的嗡鳴。
“考試內容……”龍殘夜深吸一口氣，試圖驅散腦海中最後凝固的毀滅鉤爪和那聲決定性的“叮”，“……很殘酷。最後的‘臍帶’通道，規則核心的絞殺……還有龍葬魂副監考。”他省略了龍化民湮滅的細節，那沉甸甸的痛楚壓在心頭，尚未能言說。
龍巧雲的目光再次落到晶板上，指尖劃過一行行飛速流淌的數據流。“深淵核心的‘臍帶’是預設的深層邏輯陷阱之一，用以測試極限環境下的生存意誌與規則適應性。龍葬魂作為清除程序，是考核壓力的終極體現。你們的表現……超出了初始模型的預測。”她的話語依舊官方，帶著程序化的疏離，但“超出預測”幾個字，似乎隱含著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波動。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龍化民緩緩抬起了頭。他眼中的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穿透性的、帶著精密計算後的審視光芒。他沒有看龍殘夜，而是直直地望向龍巧雲。
“龍監考，”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疲憊沙啞下的鋒利感，“這次考試的核心內容，‘缸中之腦’和多重空間的底層架構……應該隻是一個人製作的，對吧？”
龍巧雲滑動晶板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停頓了零點一秒。她抬起頭，冰藍色的眼眸迎上龍化民的目光，那裡麵沒有驚訝，隻有一層更深的冰封。
龍化民沒有停頓，語速平穩，如同在推導一道複雜的拓撲命題：“整個考試的核心邏輯，從最初的循環囚籠，到深淵亂流，再到最後的規則臍帶……思維模式高度統一。那種對空間嵌套的癡迷，對意識存在邊界的反複拷問，對悖論汙染作為‘變量’的精準運用……所有細節，都指向同一個大腦。智商、或者說思維的‘指紋’，是相同的。”
龍巧雲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但是，”龍化民話鋒一轉，那鋒利的審視感更加銳利，“它們卻做出了完全相反的思路！”他微微向前傾身，仿佛要穿透龍巧雲那平靜的外表，看到更深層的東西。
“一種思路，更顯……幼態。”他斟酌著用詞，指尖無意識地在膝蓋上畫著無形的幾何圖形，“懵懂，甚至可以說無知——尤其是在有對比的情況下。它隻能粗暴地運用規則的力量，就像孩子揮舞著巨錘。設置時間點逃亡這種最原始、最直白的通關方式在一片空間裡，活到時間結束就算贏），就是這種思路的典型體現。它所運用的外部知識，極其淺顯，科技文明的痕跡……大約連一級水平都不到。”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如同探針：“而另一種思路，截然不同。它表現出的特質是成熟、穩重、精密到了極致。它對靈魂意識層麵的理解深入骨髓，構建的深淵核心、規則臍帶、乃至那個短暫的渦旋泄壓口bug……這些設計涉及的科技水平，遠超我們龍家所在的這個‘仙界’1.5級科技文明左右）的認知範疇。那至少是……二級文明以上的造物才能觸及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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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巧雲的眉頭，終於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握著晶板的指節，微微泛白。
“還有第三種痕跡，”龍化民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洞察，“一種粗暴的刪減和覆蓋。它試圖掩蓋第二種思路的複雜性，強行將整個考試拉回到第一種思路的簡單框架裡，比如最終依靠‘生存時長’判定通關。這種刪減的手法……科技水平，與第一種幼態思路是一致的。”
他直視著龍巧雲冰封的眸子：“因此，便產生了兩種通關方式：一種是預設的、最簡單的‘幼態’逃亡，時間到了就行；另一種，則是深藏在核心的、真正觸及靈魂意識本質的破解之道，那才是這場考試最初、也最核心的目的。”
預備區的空氣仿佛徹底凝固了，低沉的嗡鳴聲也消失了，隻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龍殘夜屏住了呼吸，他能感覺到龍化民話語裡蘊含的巨大衝擊力，以及龍巧雲身上散發出的、越來越冷的抗拒氣息。
龍化民的聲音沉靜如冰麵下的暗流：“因此，我懷疑……”
“我明白！”
龍巧雲的聲音驟然響起，清冷而急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打斷力度，瞬間切斷了龍化民即將出口的結論。她冰藍色的眼眸深處，仿佛有風暴在醞釀，但又被一層更厚的冰層強行壓下。
“你所說的，我都知道！”她向前一步，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壓抑的、近乎顫抖的強調，“我可是他的妹妹！龍巧雲！從小到大，他的每一絲變化，每一次思維的跳躍，每一次……沉浸在他那些瘋狂又孤獨的構想裡時眼神的變化，我都看在眼裡！我的智商，從來沒有和他差多少！其實差了很多）他的狀態……我怎麼可能感覺不到？”
她的語速越來越快，仿佛要一口氣將所有的話傾倒出來，堵住龍化民所有的窺探：“我知道他構建‘缸中之腦’時有多投入，知道他設計那些嵌套空間和意識悖論時有多興奮，也知道他後來……後來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他把自己關在實驗室裡，屏蔽了所有外部通訊，我隻能看到他留下的工作日誌裡，那些思路開始變得……割裂！時而跳躍到難以理解的高度，時而又像初學者一樣笨拙地刪改他之前精心設計的傑作！就像……就像有兩隻手在同時操控他的大腦！”
她猛地停住，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冰封的麵具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底下深藏的焦慮、痛苦，還有一絲……恐懼？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平複呼吸，聲音重新變得冷硬，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哀求：
“但這不重要！龍化民！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考試結束了！你們通過了！這就夠了！他……他需要這場考試的數據，非常重要的數據！關乎……關乎他一直在研究的東西！關乎……”她的話語戛然而止，仿佛觸碰到了某個絕對禁忌的紅線，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開了龍化民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