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王嶺的夜色被急促的馬蹄聲踏碎。苗王親賜的十匹健碩的滇馬在月光下如同奔騰的墨色洪流,沿著蜿蜒陡峭的“銀鈴古道”,向著中原邊境疾馳而去。
沈破雲一馬當先,腰懸無聲銀鈴,懷中緊抱著阿蘭朵臨彆相贈的、用冰蠶絲特製的小包裹,裡麵是幾塊千年寒玉的玉髓碎片,正隔著布料散發出絲絲縷縷的寒氣,貼著他心口的位置——那裡,沉睡的霜影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特製的、填充了寒玉粉的軟囊裡。冰蠶絲的包裹隔絕了大部分寒氣外泄,卻將那份守護的冰涼清晰地傳遞到沈破雲心頭,時刻提醒著他肩上的責任。
蘇芷若與他並轡而行,夜風拂起她鬢角的發絲,清麗的臉上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但眼神卻異常堅定,不時擔憂地看向沈破雲依舊纏著繃帶、透著青黑色的左臂。石鐵牛騎在一匹最為高大的滇馬上,如同一尊移動的鐵塔,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精神頭十足,巨大的開山斧橫在馬鞍旁,警惕地掃視著兩側黑黢黢的山林。包不同則趴在馬背上,雙手死死抱著馬脖子,被顛得七葷八素,嘴裡不住地哀嚎:“哎喲…我的包爺的骨頭架子…這苗王的馬…勁兒也太衝了…慢點…慢點啊沈少俠…”
行至一處相對平緩的山道,前方出現一個三岔路口,月光被濃密的樹冠遮擋,光線昏暗難辨。
“停!”沈破雲勒住韁繩,滇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嘶鳴。他凝神望向黑暗中的岔路,一時難以確定方向。
“包打聽!看路!”石鐵牛甕聲甕氣地喊道。
包不同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揉著快被顛散的腰,眯著眼朝前張望:“左邊…呃…右邊?這烏漆嘛黑的…包爺這雙招子又不是夜貓子…”他嘴裡嘟囔著,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腰間掛著的、苗王賜予的“無聲銀鈴”,想掏出來當個照明物件看看上麵的紋路。
“彆亂動!”蘇芷若急忙出聲阻止。
卻已晚了!包不同手指剛碰到銀鈴,不知觸動了什麼極其細微的機括!
“叮鈴鈴——!”
一聲清脆悅耳、在寂靜山林中顯得格外突兀響亮的鈴聲,驟然從包不同腰間響起!打破了夜的死寂!
“哎喲媽呀!”包不同自己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鈴聲嚇得一哆嗦,差點從馬背上滾下去,“這…這玩意兒不是沒聲的嗎?!苗王坑我?!”
沈破雲臉色微變!石鐵牛更是瞬間握緊了巨斧!在這危機四伏的歸途,任何不必要的聲響都可能招來麻煩!
然而,預想中的伏擊並未出現。鈴聲過後,山林依舊寂靜。隻有幾隻夜梟被驚起,撲棱著翅膀飛走。
“哈…哈哈…”包不同驚魂甫定,看著手裡那枚在月光下閃著微光的銀鈴,乾笑了兩聲,試圖緩解尷尬,“虛…虛驚一場!原來…原來是要這樣才會響?苗王這機關…挺彆致啊…”他訕訕地把銀鈴重新掛好,再也不敢亂碰。
沈破雲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借著微弱的月光和直覺,指向中間那條路:“走這邊!”心中對苗王這“無聲銀鈴”的用意更添了幾分猜測——這鈴,恐怕不僅是信物,更是關鍵時刻的示警或召集之物。
又疾馳了大半夜,當天際泛起魚肚白時,一座依山而建、扼守險要的邊關雄城輪廓終於出現在視野儘頭。灰黑色的城牆在晨曦中顯得格外冷硬肅殺,城門緊閉,城樓上旌旗招展,巡邏士兵的盔甲在微光下反射著寒光。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不同尋常的緊張氣氛,盤查顯然比往日森嚴數倍。
“籲——!”沈破雲在距離城門尚有一段距離的隱蔽山坳勒住馬匹。連續疾馳加上傷勢未愈,他的臉色更加蒼白,左臂的麻木感已蔓延至肩胛,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蘇芷若立刻下馬,拿出藥囊:“沈大哥,必須換藥了!你左臂的毒不能再拖!”
沈破雲沒有拒絕,他知道自己必須保持戰力。他翻身下馬,靠在一塊巨石旁,解開染血的繃帶。傷口周圍一片青黑腫脹,皮膚下的血管呈現出不祥的墨綠色,如同蛛網般蔓延。蘇芷若看得倒吸一口涼氣,清洗傷口、敷藥、重新包紮的動作又快又穩,但緊抿的嘴唇和微蹙的眉頭暴露了她內心的沉重。
另一邊,包不同幾乎是滾下馬背,癱在地上大口喘氣:“哎喲…總算…總算見著人煙了…包爺我…感覺魂兒還在後麵追呢…”他從懷裡摸出個癟癟的水囊,晃了晃,沒幾滴了。
石鐵牛也跳下馬,活動著筋骨,從馬鞍旁解下一個皮囊,拔開塞子,一股濃烈的、帶著甜香的酒氣彌漫開來。他仰頭灌了一大口,滿足地哈了口氣:“嘿嘿,臨走前阿蘭朵姑娘塞給俺的,說是苗疆特產的‘百果釀’,勁兒足還補氣!包打聽,來一口提提神?”
包不同眼睛一亮,剛想湊過去,石鐵牛卻抱著酒囊,醉眼朦朧地其實隻喝了一口)望向邊城方向,突然把酒囊往地上一頓,指著那冷硬的城牆,聲如洪鐘地吼道:“雷震老狗!給俺石鐵牛滾出來!敢動沈少俠的師門?!俺老石第一個劈了你!把你那鐵掌門砸個稀巴爛!給俺師傅和枉死的師兄弟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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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吼得氣勢十足,如同平地驚雷,震得山坳裡嗡嗡作響,驚起一片飛鳥。吼完,又抱起酒囊咕咚咕咚猛灌幾口,臉上泛起紅光,眼神卻越發“凶狠”地瞪著城牆,仿佛雷震就站在城樓上。
“哎喲我的石祖宗!”包不同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過去一把捂住石鐵牛的嘴,壓低聲音急道,“小點聲!小點聲啊!你想把官兵都招來嗎?!報仇也得講究個策略!你這樣吼,咱們還沒進城就得被射成刺蝟!”
石鐵牛被捂住嘴,不滿地嗚嗚兩聲,牛眼一瞪,似乎覺得包不同太過膽小,但看了看沈破雲蒼白的臉色和蘇芷若凝重的神情,還是悻悻地放下了酒囊,甕聲道:“…俺知道了。進了城…再找那老狗算賬!”
沈破雲看著石鐵牛憨直又忠勇的模樣,心中湧起一股暖流,衝淡了些許傷痛和焦慮。他換好藥,重新上馬:“進城!芷若,你和包打聽負責打探消息,我和石兄去鐵掌門在城中的據點看看。”
城門口,氣氛凝重得如同鐵板。等待入城的人排成了長龍,個個麵有菜色,神情惶恐。守門的兵卒盔甲鮮明,但眼神飄忽,帶著掩飾不住的貪婪和緊張。盤查格外嚴苛,稍有可疑便大聲嗬斥,甚至動手推搡。一個瘦弱的老人因為包裹裡多帶了幾塊乾糧,就被小卒一腳踹翻在地,乾糧散落一地,被哄搶一空,老人趴在地上無助地哀嚎。
“哼!一群蛀蟲!”石鐵牛看得怒目圓睜,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輪到沈破雲一行時,負責盤查的是一個鑲著金牙、眼神油滑的都尉。他斜睨著沈破雲蒼白的臉色和纏著繃帶的左臂,又掃過石鐵牛那醒目的巨斧和蘇芷若清麗的容顏,最後目光落在包不同腰間那枚在晨光下閃閃發光的無聲銀鈴上。
“哪裡來的?進城乾什麼?”金牙都尉拖長了腔調,手指有意無意地撚動著。
包不同立刻堆起職業性的諂笑,上前一步,熟練地摸出幾塊碎銀子塞過去:“軍爺辛苦!我們是從南邊來的行商,路上不太平,遇到些毛賊,受了點傷,進城尋醫訪友,順便做點小買賣…”
金牙都尉掂了掂銀子,撇撇嘴,顯然嫌少。他的目光又貪婪地盯住了包不同腰間的銀鈴,以及蘇芷若隨身藥囊上綴著的一小塊溫潤玉佩阿蘭朵所贈):“行商?我看不像!這兵荒馬亂的,哪有行商帶這麼重的兵器?”他指了指石鐵牛的斧頭,“還有這姑娘…細皮嫩肉的…還有你這鈴鐺…看著就不像凡品!來人!給我仔細搜搜!我看他們形跡可疑,說不定是南蠻派來的探子!”
幾個兵卒立刻如狼似虎地圍了上來,就要動手拉扯。
劍鳴!驚龍!
就在兵卒的手即將碰到蘇芷若的瞬間!
“鏘——!”
一聲清越如龍吟的劍鳴驟然響起!帶著刺骨的寒意和凜冽的殺機!
沈破雲甚至沒有回頭,左手依舊牽著韁繩,右手按在腰間劍柄之上。長劍並未出鞘,但那一聲蘊含了先天罡氣與冰冷殺意的劍鳴,如同無形的利刃掃過!
衝在最前麵的兩個兵卒如遭重擊,胸口一悶,噔噔噔連退數步,臉色煞白,握著長矛的手都在發抖!一股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們!
金牙都尉臉上的貪婪瞬間僵住,化作驚駭!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洪荒凶獸盯上,脊背瞬間被冷汗浸透!鑲著的金牙都在打顫!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依舊端坐馬上、臉色蒼白、看似虛弱的青年。那眼神…平靜得可怕,卻仿佛蘊含著屍山血海!
“你…你…”金牙都尉嘴唇哆嗦著,說不出完整的話。
沈破雲的目光淡淡掃過他,如同看一隻螻蟻,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我們要進城。讓路。”沒有威脅,隻是陳述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