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豫州城內這家本不起眼的客棧,此刻已是燈火通明,氣氛肅殺。
空氣中濃鬱的血腥味久久不散,幸存的大內護衛們手持鋼刀,將整個後院封鎖得如鐵桶一般,任何試圖靠近的人都會遭到他們冰冷的嗬斥。
客棧的大堂,被臨時改造成了傷兵營。
幾名從城裡被“請”來的郎中,正滿頭大汗地為傷者處理傷口。
雷豹的傷勢最重,腹部被軟劍貫穿,雖然顧長安及時止血,但依舊失血過多,陷入了深度昏迷,至今生死未卜。
顧長安就坐在雷豹的床邊,靜靜地看著郎中施針、敷藥,他臉上的血跡已經擦乾,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服,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顯示出他內心的疲憊與沉重。
王鐵鎖站在不遠處,魁梧的身軀像一尊鐵塔,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他的心情,比這夜色還要複雜。
從戰鬥結束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在這一個多時辰裡,他親眼目睹了這位年輕的欽差大人,是如何有條不紊地指揮著現場。
他沒有大發雷霆,沒有驚慌失措,更沒有第一時間去考慮如何向朝廷交代。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救人。
不惜一切代價地救人。
他將自己攜帶的所有名貴傷藥,毫不吝嗇地全部拿了出來,用在了這些護衛身上。
他甚至親自端水喂藥,為那些傷勢較輕的護衛擦拭傷口,言語間滿是安撫與慰問。
那不是上官對下屬的姿態,更像是……兄弟手足之間的關懷。
王鐵鎖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
他見過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也見過心狠手辣的真小人。
他太清楚,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視他們這些底層人的性命,如同草芥。
漕運總督安世成,便是其中翹楚。
他給鐵索門賞錢的時候,就像是在打發一條狗。他需要鐵索門為他做事的時候,也從未將他們當人看。
而這一次的刺殺,更是徹底撕下了安世成最後一塊遮羞布。
王鐵鎖用腳指頭想都能明白,一旦刺殺成功,他和整個鐵索門,絕對是安世成第一個要滅口的對象。因為,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他之前之所以對顧長安的“招安”心存疑慮,無非是覺得,天下的烏鴉一般黑。
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又有什麼區彆?
說不定,這位年輕的欽差,隻是想利用他們鐵索門,來當對付安世成的炮灰罷了。
可現在,他動搖了。
他看著那個坐在床邊,眉宇間滿是憂色的年輕人。
他看到了安世成身上所沒有的東西。
那是……仁義。
或許,這聽起來很可笑。一個混江湖的“地頭蛇”,去談論“仁義”,就像是青樓裡的姑娘,去談論“貞潔”一樣。
但王鐵鎖知道,這東西,是真實存在的。
它能讓這些百裡挑一的大內高手,心甘情願地為他赴死。
它能讓這個看起來文弱的書生,在生死關頭,爆發出連他都感到心悸的威勢。
或許,跟著這樣的人,真的能有一條不一樣的活路。
就在這時,一名郎中擦了擦額頭的汗,長舒了一口氣,對顧長安拱手道:“大人,幸不辱命。這位壯士的命,算是暫時保住了。隻是他失血過多,元氣大傷,能不能醒過來,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