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三十一年的雪片子是淬了冰刃的,刮在臉上能剜出血道子。
我攥緊祖父留下的長劍,劍鞘上“儘忠報國”四個嵌金大字硌得掌心發疼,鎏金鞘口早被磨得泛白,卻燙得像塊火炭——那是建炎年間他隨宗老元帥守汴京時,皇帝親賜的禦製兵器。
帳中炭火劈啪炸開火星,映得耿京大帥的臉如塗了層凝血,他按在輿圖上的手指節泛白,濟州城的標記被指甲摳出個凹痕。
“掌書記可有良策?”大帥的聲音像凍硬的弓弦,繃得帳中諸將眼皮直跳。
我掃過眾人蠟黃的臉,目光落在帥案上那柄空刀鞘——三日前張安國叛變時,連帶著大帥的貼身佩刀和節度使印信一並投了金營。
此刻金營裡怕是正舉著這刀誇耀吧?
那廝在黃河渡口見我斬完顏烈時,還躲在蘆葦叢裡尿褲子,如今倒敢在金人帳中稱兄道弟。
“末將請率五十騎,夜襲金營。”
話音未落,帳中抽氣聲密如落雪。
吳進勇吳統製的胡子上還沾著炭灰,他拍案而起:“金營屯兵萬餘,你五十人去送死?”
我按在劍柄上的手驟然收緊,劍鞘與甲胄相撞發出清越鳴響,三年前梁山泊上的火光忽然在眼前閃過——三百弟兄鑿沉金軍糧船時,江麵上的火連夜空都燒化了,那時我們何嘗不是以少勝多?
“兵貴精不貴多!”
我踏前半步,明光甲上的白虎紋在火光裡泛著冷光,“當年嶽武穆五百背嵬軍破十萬金兵,今日我等五十騎,便要讓金人知道漢人骨頭是鐵鑄的,雪水凍不折,刀刃砍不斷!”
耿大帥忽然笑了,他用力拍在我肩上,鐵甲相撞聲驚飛了帳角積雪:“好!便依你計,某家把親衛營最能打的五十騎都交給你,今夜若斬了張安國狗頭,某親自給你牽馬!”
子時三刻,五十匹戰馬踏碎三尺深雪。
我選的是當年宋江受招安時暗渡的險道,鬆枝壓著厚雪如銀甲伏兵,馬蹄聲被積雪吞得含含糊糊,唯有戰馬鼻息噴出的白氣在月光下凝成冰碴。
行至鷹嘴崖時,頭頂枝椏忽然發出極輕的“哢嚓”聲——是金人的暗哨!
我猛勒韁繩,弩箭幾乎擦著眉骨射進雪地,帶起的風雪撲得人睜不開眼,右耳廓火辣辣地疼,指尖摸到濕黏的血珠。
“散開!”
我反手甩出三枚透甲錐,寒芒過處,鬆樹上接連跌下三個裹羊皮襖的金兵。
其中一人腰間佩刀鑲著碧玉,刀柄紋路正是耿大帥的心愛之物。
我拾刀時發現刀鞘內側刻著“儘忠”二字,正是三年前大帥贈我的同款,此刻卻掛在金人腰間——怒火騰地衝上頭頂,我拔刀便將那金兵頭盔劈成兩半,鮮血混著雪水在月光下泛著烏紫。
棄了官道走鬆林,眾人卸去外袍露出內裡的明光甲,白虎紋在月光下冷得像淬了霜。
濟州西門的守衛正跺腳換崗,柴車上的鬆木味混著血腥味在喉頭打轉。
我縮在柴堆裡,劍穗掃過車轅時積雪簌簌而落,城門官提著燈籠湊過來,冰碴掛在他濃眉上像撒了把鹽:“哪來的柴車?”
“帥府采辦,加急送炭。”
我壓著嗓子答話,掌心的劍穗突然繃直——那是動手的信號。
柴堆裡猛然竄出兩條黑影製住左右守衛,我同時拔劍,寒芒閃過,城門官的話卡在喉嚨裡,血珠順著劍尖滴在雪地上,綻開朵朵紅梅。
五十騎衝進城的刹那,馬蹄驚起寒鴉,啼聲碎在夜空裡,城頭梆子剛響半聲便戛然而止。
張安國的住所燈火通明,雕花木門內傳來胡姬的調笑聲。
我踹門而入時,那廝正抱著個金發女子往嘴裡灌酒,腰間節度使印信晃得人眼暈。
案幾上堆著金人賞賜的珠寶,玉盤裡還剩半隻烤羊,油汁滴在毛毯上滋滋作響。
“認得這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