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間銀鈴隨步輕顫,撞碎在縣衙青石板上的雪粒裡。
趙匡胤的手掌虛虛護在我肘彎,卻不敢真的觸碰——這分寸感像極了前世他在客棧門前徘徊的模樣,明明眸中翻湧著千般關切,偏要繃成塊冷硬的鐵。
“趙姑娘要退親?”
縣太爺的驚堂木懸在半空,目光掃過趙匡胤腰間玉佩,“可這富戶已下了三書六禮——”
“民女有一物。”
我解下腕間銀鈴拍在堂前,鈴身刻著半朵野蘭花,正是前世他替我采的那株模樣,“三日前富戶強塞給媒婆的金鐲子,此刻應在他小妾的妝匣裡。”
餘光瞥見富戶驚惶的眼神,忽然想起前世他府裡那碗摻了朱砂的甜湯,“若太爺不信,大可去城西當鋪問問,他典了祖上傳的玉扳指換銀子打點。”
驚堂木重重落下時,趙匡胤的指尖在我掌心輕輕扣了扣——這是前世他在山賊逼近時,悄悄給我的暗號。
堂外風雪呼嘯,我望著他眉間未乾的血跡,忽然分不清這一世的算計,究竟是為了複仇,還是為了讓這抹血色,永遠停留在離我最近的地方。
定親那日,趙家祠堂的香灰落了滿地。
爹娘盯著趙匡胤捧來的雁禮,鬢角的白發比記憶裡更多些——前世他們哭著逼我梳妝的模樣,此刻正被香火氣熏得模糊。
我跪在蒲團上,看他鄭重地將“匡國”玉佩供在香案,突然發現玉佩背麵刻著行小字:“京娘眸中星,照破山河霧”。
“這是...何時刻的?”
指尖撫過凹痕,像是觸到了前世荒墳裡未說出口的情話。
他垂眸替我添香,袖中鬆煙味混著血腥味:“從你在破廟問我銀鈴是否定情信物那日。”
燭火晃了晃,映得他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那時我便想,若能護你一世,定要將這萬裡山河,都變成你眸中倒影。”
夜裡他留宿柴房,我抱著繡繃蹲在窗下。
繃麵上的並蒂蓮已繡完,花瓣邊緣用他衣擺的血漬染了紅——這是今生第一回,我敢正大光明地用他的血,繡我的念。
窗紙上映出他擦劍的剪影,劍身映著月光,像極了前世山神廟裡,我數過的第三十三次銀鈴響。
“明日我便去關西軍營。”
他的聲音突然傳來,驚得銀針戳破指尖,“契丹人壓境,同袍已傳信三次。”
血珠滴在蓮心,竟比繡線更豔,我望著窗紙上晃動的劍尖,忽然想起前世聽說他娶親的那日,也是這樣的雪夜,他的馬靴染著邊關的沙。
“所以你是來告彆的?”
我按住滲血的指尖,聽著自己的聲音比井水冷,“像前世留書那樣,說句後會無期,便讓我繼續在流言裡熬著?”
窗紙“嘶”地被劃破,他的指尖探進來,覆在我冰涼的手背上:“這次我要帶你走。”
掌心相貼的刹那,前世井裡的窒息感突然湧上來。
我望著他指尖的薄繭,那是握劍的繭,是替我采花時被荊棘紮的繭,此刻卻在我掌心跳得發燙。
“帶我走?”
我笑出聲,驚飛了簷角棲著的寒鴉,“你可知城外流言已傳,說我被你‘護送’月餘,早該浸豬籠?”
他的指尖驟然收緊,我能聽見他喉間滾動的吞咽聲:“我會娶你,在軍營裡,在戰馬上,在所有兄弟的見證下——”
“然後呢?”
我打斷他,抽出被他握紅的手,“等你馬革裹屍,讓我抱著銀鈴去邊塞哭墳?像前世那樣,連座荒墳都尋不著?”
繡繃上的血珠滲成暗紅,像極了他馬靴上的陳年血漬,“趙匡胤,你護得了我一時,護得了我一世嗎?”
窗外靜得能聽見雪粒打在竹籬上的響。
他突然推開柴門,風雪卷著他的玄色衣擺撲進我懷裡。
我仰頭望著他繃緊的下頜線,十年前在岩洞初見時的月光,此刻正映在他眼中:“護不了一世,便護到我咽氣的一刻。若我死在戰場,便讓你的銀鈴係在我屍身腕上,讓契丹人知道,我趙匡胤的妻,連屍身都隻能被我抱回中原。”
他的氣息噴在我額角,帶著邊關的霜氣。
我望著他頸間未愈的傷口,突然想起前世他留給我的,隻有一封字跡剛硬的信,和青石板上的馬蹄印。
指尖穿過他發間,將那縷總也束不好的碎發彆到耳後——這次,他沒有躲,反而將額頭抵在我肩上,像極了荒墳裡我抱著自己時,渴望得到的那點溫度。
“好。”
我聽見自己說,“但你要先陪我做完三件事。”
他抬頭時,眼中映著我鬢角未褪的傷痂,“第一,去城西月老祠,用你的血在姻緣簿上畫押;第二,在蒲州城門貼告示,寫清你我相遇那日,你如何砍斷我腕上繩索,如何在破廟替我守夜;第三...”
喉間突然哽住,前世井裡的紅蓋頭在記憶裡翻湧,“第三,把你的劍穗給我,我要親手替你係上。”
他笑了,這是重生後我第一次見他笑,像破廟簷角漏下的月光,終於化了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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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下劍穗時,他腕間纏著的紅繩滑了出來——那是前世我用嫁衣上的絲線替他編的,今生竟還係在他腕上。
“這是你昏迷時替我係的。”
他將劍穗放進我掌心,穗尾銀鈴輕響,“在山澗采野蘭花那日,你發著燒說胡話,說怕我走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