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燼燼燼_浮生重啟錄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2章 燼燼燼(1 / 2)

劇痛如滾油澆在骨髓裡,我在漆黑中徒勞地蜷縮身體,五馬分屍的撕裂感還在神經末梢遊走。

忽然有冰涼的水珠砸在眼皮上,混著鐵鏽味的鹹澀——這不是刑場的黃土,是櫟陽宮簷角滴落的春雨。

指尖觸到的不是碎石地,而是青灰色的磚縫。

我猛然睜眼,雕花窗欞上的冰裂紋路刺得視網膜生疼,案幾上的青銅燈台正結著燈花,火苗在風裡搖曳出熟悉的弧度。

這是初入鹹陽時,景監為我安排的客卿住所,連案頭那卷被我反複批注的《法經》,都還保持著前世被我拍案時卷起的邊角。

"大人可是夢魘了?"

繡著雲雷紋的帷帳被掀開,少女端著銅盆的手突然頓住。

她腕間的銀鈴響得細碎,像是前世刑場上馬具的聲響。

我望著那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嬴月,秦國老氏族嬴氏旁支之女,前世在渭水刑案後淪為官奴,最終在我被車裂前一日,吊死在鹹陽獄的房梁上。

此刻她的眼睛還帶著未褪的稚氣,發間彆著的玉簪卻是老氏族的形製。

我喉間泛起腥甜,想起她父親被處劓刑時,她跪在商鞅府門前三天三夜,求我網開一麵的樣子。

那時我冷冰冰地命人拖走她,卻在深夜看見她蜷縮在街角,像隻被踩碎翅膀的雛鳥。

"水……太燙了。"

我沙啞著開口,前世被勒斷的聲帶還在作痛。

她慌忙伸手試水溫,指尖在蒸汽裡紅得像朵小花開敗,這才驚覺自己竟還記得,她左手無名指上有塊淺褐色的胎記。

更漏聲在寂靜裡格外清晰。

我盯著她垂落的發尾,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不是想象中的掙紮,她渾身僵住,像被驚雷劈中般簌簌發抖。

"你……你要做什麼?"聲音裡帶著哭腔,卻倔強地不肯退縮。

這樣的眼神,多像當年在南門下看著徙木者的百姓。

我鬆開手,指甲卻在掌心掐出新月形的血痕。

前世我親手將她推入深淵,今生卻要眼睜睜看著她一步步走向毀滅嗎?

不,這一世我要改變的,不止是自己的結局。

"明日隨我入宮。"我彆過臉去看窗外的殘月,"替我梳冠。"

她的喘息聲突然變得急促,銅盆裡的水濺在青磚上,洇出深色的印記。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老氏族的女兒為客卿梳冠,這是連景監都不曾有過的殊榮。

可她不知道,這雙手即將推開一扇門,門後是血流成河的變法之路,是她父親即將失去的鼻子,是整個嬴氏宗族即將崩塌的根基。

更鼓響過三聲時,我摸到枕下的竹簡。

是前世從未見過的《秦律草案》,墨跡新鮮得能蹭臟指尖,卻在某頁角落畫著小小的玉簪圖案,簪尾纏著蛇形紋路——那是嬴月後來送給我的定情信物,被我壓在商鞅府的樟木箱底,直到被公子虔的人付之一炬。

晨霧未散時,嬴月已跪在寢室外候著。

她換了素色深衣,玉簪換成了木笄,卻在我出門時,悄悄往我袖中塞了塊帕子。

展開來看,上麵繡著半隻振翅的玄鳥,針腳歪斜得像是初學者的練手之作。

"大人……若在宮中遇到危險……"她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晨光給睫毛鍍上金邊,"這是家母臨終前教我的避邪紋。"

避邪?我險些笑出聲。

前世她繡了整幅《玄鳥銜燭圖》掛在我書房,說玄鳥是秦人的圖騰,能護我平安。

後來那幅圖和她一起吊在獄中,燭火般的血色浸透絹帛,像極了渭水河上的落日。

櫟陽宮的銅門在吱呀聲中開啟,我望著台階上龍紋磚縫裡的青苔,突然想起秦孝公第一次召見我時,也是這樣踩著露水拾級而上。

殿內傳來玉器相擊的脆響,是甘龍、杜摯等老臣在爭論,而那個讓我魂牽夢繞的身影,正站在丹墀之上,望著廊外的櫻花出神。

"中庶子衛鞅,覲見。"

嬴月的呼吸在身後頓住。

我知道她在看秦孝公腰間的鹿盧劍,那是老氏族獻給先君的寶物,此刻卻掛在即將顛覆他們的君王腰間。

當我的目光與秦孝公相撞時,心臟突然漏跳半拍——那雙前世臨終前還緊握著我的手的眼睛,此刻盛滿了初遇時的銳利與探究,卻沒有半分前世的信任與依賴。

"先生此來,可是要再談帝道、王道?"秦孝公的聲音帶著少年君主的沉鬱,與前世我熟知的那個在河西戰場上高呼"商君"的王者判若兩人。

我看見階下甘龍的白胡子在冷笑,杜摯的手按在劍柄上,而嬴月的父親嬴虔,正用審視的目光盯著我腰間的玉玨——那是景監昨夜送來的,象征客卿身份的信物。

"君上可知,為何春櫻雖美,卻開不過旬月?"

我解下《法經》放在案幾上,指尖劃過嬴月繡的玄鳥紋,"因其根係浮淺,畏霜懼雪。若想讓這櫻花紮根秦地,須得斬去雜根,深培厚土。"

殿內死寂如墳。

秦孝公的瞳孔驟然收縮,像是聽見了什麼驚世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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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龍的拐杖重重頓在地上:"豎子竟敢妖言惑眾!我大秦祖製……"

"祖製?"我轉身盯著嬴虔的眼睛,前世他失去鼻子的傷口此刻還完好無損,"若遵祖製,秦國至今仍是西陲弱國,被魏人壓在洛水以西不得東進。君上難道忘了,三年前魏國在濁澤大敗我軍,俘虜公子卬的恥辱?"

殿外的風突然卷著櫻花吹進來,有幾片落在嬴月發間。

她跪在角落,脊背繃得筆直,像根隨時會斷的琴弦。

秦孝公忽然起身,鹿盧劍的穗子掃過丹墀:"先生隨寡人來。"

後殿的暖閣裡,炭火燒得正旺。

秦孝公解下外袍,露出左臂上的戰疤——那是前世我們在河西之戰中,他為救我而受的傷。

此刻這道疤還淺得像道紅痕,尚未結痂。

"方才先生說的斬根培土,可是指廢井田、開阡陌?"他忽然貼近我,身上有雪鬆與鐵鏽混雜的氣息,"可甘龍他們說,你是魏相公叔痤的中庶子,此番來秦,不過是為了離間秦魏。"

我望著他眼底翻湧的猜忌與渴望,突然想起前世他臨終前的眼淚。

那時他說:"鞅啊,寡人最怕的,是我走後,無人護你……"

此刻他的手指扣在我手腕上,像頭尚未馴服的幼狼,在試探獵物的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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