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刃割裂脊柱的劇痛還在神經末梢遊走,鹹腥的血沫還堵在喉間,睜開眼卻看見青銅燈台上的燭淚正順著蟠螭紋往下淌。
趙高的手指還掐在我手腕內側的麻筋上,駱駝糞混著沙礫的氣息刺得鼻腔發疼——這是公元前210年的沙丘之夜,比腰斬台早了整整三年。
"丞相可是醉了?"趙高的尾音像蛇信子掃過玉案,案上攤開的正是始皇帝的遺詔,"長公子若立,蒙恬的三十萬北軍……"喉間滾動著未出口的乾嘔,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上一世此刻,我用調兵玉符的紅印蓋在"扶蘇"二字上,墨跡滲進竹簡的紋路,像極了茅廁磚縫裡的鼠血。
而現在,遺詔上的朱砂印泥還未乾透,始皇帝的玉燈在帷帳外明明滅滅,燈芯爆響的聲音裡,我聽見自己沙啞的嗓音:"中車府令可知,改詔者九族俱滅?"
趙高的瞳孔驟然收縮,指尖掐進的力道更重:"丞相當年在郡府抄簡,手凍得握不住筆時,可曾想過今日?"
他忽然鬆開手,從袖中摸出半片殘破的竹簡,"這是蒙恬軍中來信,說長公子曾言"丞相久居關中,與蒙氏多有嫌隙"……"
竹簡邊緣的毛刺劃破指尖,鮮血滴在"嫌隙"二字上。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伏筆——上一世趙高明明說蒙恬會排擠我,卻沒拿出這偽造的軍報。
冷汗浸透中衣,始皇帝的屍身還停在隔壁車輿,胡亥的腳步聲在帳外響起,帶著少年人刻意壓低的驚慌。
"父親的玉符……還在丞相手中嗎?"胡亥掀開帷帳的角,月光照見他腰間掛著的鹿盧劍,正是去年始皇帝親賜的。
上一世我正是看見這柄劍,才想起楚地招魂幡的式樣,最終妥協於權力的誘惑。
此刻盯著劍穗上的三枚玉蟬,突然記起母親臨終前塞給我的麻鞋,鞋跟處也繡著同樣的紋路。
"陛下遺詔在此。"我按住腰間玉符,指尖觸到冰涼的螭紋,"當奉長公子扶蘇即位。"
帳內氣溫驟降,趙高的袖中傳來鐵器相撞的輕響。
胡亥的臉色青白交加,鹿盧劍已出鞘三寸:"丞相……這是何意?"
掌心的玉符硌得生疼,仿佛始皇帝的指痕還烙在上麵。
上一世改詔後,胡亥的劍曾在鹹陽宮腰斬了十二位宗親,此刻卻要賭他此刻的驚慌裡,是否藏著未顯的暴虐。
帳外突然傳來馬蹄聲,蒙恬的親衛竟比記憶中早到了兩個時辰,甲胄撞擊聲裡,我聽見熟悉的呼喊:"丞相可在帳中?陛下……陛下龍禦歸天了?"
趙高的臉色瞬間鐵青,袖中鐵器"當啷"落地,竟是枚刻著饕餮紋的弩機零件。
胡亥的劍"嗆啷"墜地,跪在我麵前時撞翻了燭台,火苗舔上遺詔邊緣,我搶在火舌吞沒字跡前將竹簡按進沙礫,墨跡已被冷汗洇開,卻恰好蓋住了趙高偽造的"蒙恬軍報"四字。
"扶……扶車駕回鹹陽。"我按住胡亥顫抖的肩膀,觸到他肩甲下未愈合的鞭傷——這是始皇帝去年在甘泉宮,因他射殺衛士而罰的。
上一世我從未注意到這道傷,此刻卻看清鞭痕走向,正是當年母親打我時慣用的藤條紋路。
蒙恬的身影掀開帳簾,月光照見他眉間深鎖的憂慮,比記憶中年輕許多的臉上,還沒有後來被趙高逼死時的絕望。
"李丞相,陛下他……"蒙恬的手按在劍柄上,甲胄縫隙裡露出的手腕,有與我相同的抄寫竹簡磨出的繭子。
當年在稷下學宮,我們曾共用一卷《商君書》,他用劍柄在沙地上畫兵陣,我用竹片刻律法,此刻他眼中倒映著我滴血的指尖,忽然伸手按住我握玉符的手,"末將護送陛下靈柩,丞相可持玉符調附近郡縣兵馬來護駕。"
指尖在玉符上摩挲,上一世正是這枚玉符讓我有了改詔的底氣,此刻卻成了維係正統的信物。
趙高不知何時退到帳角,袖中傳來竹簡翻動的窸窣聲,應該是在銷毀偽造的軍報。
胡亥還跪在地上,盯著我掌心的血,忽然抬頭:"丞相……當年在鹹陽宮,您教我寫的"朕"字,還沒寫完……"
喉間泛起苦澀,想起上一世胡亥登基後,總在奏折上把"朕"字的月部寫成鼠形。
帳外傳來始皇帝車駕啟動的吱呀聲,駱駝噴出的鼻息混著沙礫打在帷帳上,蒙恬已轉身安排防務,腰間懸掛的虎符與我的玉符在月光下相映。
趙高忽然湊近,壓低聲音:"丞相可知,您長子李由此刻正在三川郡,與項氏餘孽比鄰而居?"
指甲幾乎掐進掌心的肉裡,三川郡太守——這個職位正是上一世趙高誣陷我謀反的鐵證。
此刻李由應該剛滿三十,還帶著妻小住在郡府後衙,後院的老槐樹下,應該還埋著他幼年玩壞的青銅劍。
趙高看見我眼中的動搖,嘴角勾起冷笑:"蒙恬的弟弟蒙毅,昨日剛參了丞相一本,說《倉頡篇》裡"法"字少刻了三筆……"
始皇帝推行的文字改革,竟成了政敵攻訐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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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外突然傳來更密集的馬蹄聲,是鹹陽派來的謁者,捧著始皇帝的尚方劍。
蒙恬按住劍柄的手驟然收緊,我知道,這是曆史的第一個分岔點——上一世此刻,謁者帶來的是讓扶蘇自儘的偽詔,而現在,尚方劍的劍鞘上還刻著始皇帝親書的"天下一統"。
"中車府令,"我轉身望向趙高,看見他藏在陰影裡的指節泛白,"勞煩護送公子胡亥隨駕,某與蒙將軍整理遺詔。"
不等他反駁,已將染血的遺詔塞進蒙恬手中,玉符同時按在他掌心,"此符可調五原郡駐軍,煩請將軍派快騎護送長公子扶蘇回鹹陽。"
蒙恬的手指在玉符上停頓一瞬,抬頭時眼中有精光閃過:"諾。"
他轉身時甲胄發出清越的聲響,像極了當年在稷下學宮,我們聽見鐘鼓之聲時的雀躍。
趙高被謁者架住時,袖中掉出半片竹簡,我撿起時看見上麵刻著"李斯謀反"四字,墨跡新鮮得能蹭臟指尖——原來陰謀的齒輪,早在始皇帝病重時就已轉動。
帳內隻剩下燭淚燃燒的聲音,我摸著案上未寫完的《獄中上書》殘稿,墨跡還未乾透。
上一世此刻,我正在構思如何向胡亥表功,而現在,殘稿上"臣為丞相,治民三十餘年"的"治"字,被燭淚燙出焦痕,像極了茅廁磚縫裡被燒死的鼠骸。
遠處傳來胡亥的哭聲,混著駱駝的嘶鳴,沙丘的夜風卷起帳角,露出天際線處將明未明的魚肚白。
掌心的血滴在始皇帝的遺詔上,染紅了"扶蘇"二字,卻洗不去記憶中腰斬台的陳年米腐味。
這一世,我終究還是忤逆了趙高,可曆史的巨輪,真的會因為一枚玉符的轉向,就停下啃噬螻蟻的利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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