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的霜刃比記憶中更冷。
我站在軍帳外,看著項羽的九旒白旄旗在風中翻卷,旗麵上的饕餮紋與趙高靴底、陳倉地道的如出一轍。
李由的屍體剛從雍丘運回,甲胄上插著的楚地弩箭,正是當年在陳倉棧道所見的式樣。
"丞相,項籍要見您。"蒙恬的聲音帶著疲憊,他的北軍已在巨鹿與章邯對峙三日,鎧甲下露出的內襯,繡著始皇帝親賜的麥穗紋,如今卻染著血跡。
帳內燭火搖曳,項羽按劍而坐,腰間懸著的,是當年始皇帝在鹹陽宮遺失的鹿盧劍,劍穗上的三枚玉蟬,兩枚已碎,剩下那枚沾著血漬。"李丞相,"他的聲音像滾雷碾過霜地,"聽說你當年在糧倉觀鼠,悟出了"人之賢不肖譬如鼠"?"
手按在劍柄上,觸感與上一世腰斬台的木墩相似。
案上擺著的,是趙高餘黨送來的降書,寫著"願以李斯首級,換六國複辟"。
項羽指尖劃過降書,忽然抬頭:"我叔父項梁,死在你長子李由劍下。"
喉間泛起苦澀,李由的屍身此刻還停在帳後,他手中緊握著的,正是我送他的鹿盧劍仿製品,劍鞘上的"止戈"二字,被血浸透成"亡戈"。
想起他臨終前的軍報,說看見楚軍中有人戴著胡亥的鼠形玉飾,原來從陳倉到雍丘,趙高的陰謀從未停止,隻是這一次,他借了項羽的刀。
"項將軍可知,"我摸出始皇帝的尚方劍,劍鞘上的"天下一統"已被霜雪覆蓋,"趙高曾在地道刻字,說"法如鼠穴,一火即焚"。"
展開袖中胡亥的血衣,鼠形暗紋在火光下泛著紅光,"他要的不是六國複辟,是讓這人間變成永遠的鼠籠,讓你們做茅廁的鼠,我做糧倉的鼠,他做吃鼠的人。"
項羽的瞳孔驟縮,手按在鹿盧劍上,卻沒拔劍:"聽說你改了始皇帝遺詔,扶扶蘇上位。"
"是遵奉遺詔。"糾正他的同時,摸出那份被鮮血和粟雨浸透的遺詔,"陛下要的是天下一統,不是鼠輩相殘。"
帳外突然傳來馬蹄聲,是劉邦的使者到,捧著的玉匣裡,裝著趙高的首級。
使者掀開匣蓋,趙高的眼球已被鼠啃食,舌根處的鼠形刺青卻清晰可見。
項羽的臉色鐵青,他知道,劉邦這是在提醒他,趙高的陰謀,連沛縣的亭長都看得明白。
"丞相,"蒙恬的急報打斷對峙,"巨鹿防線告急,章邯將軍……"話未說完,帳外傳來巨響,是秦軍的投石機在轟擊楚軍營壘。項羽忽然起身,鹿盧劍出鞘三寸:"李丞相,我給你兩個選擇——降楚,做糧倉的鼠;或者……"他指向帳外的刑台,台上擺著的,正是上一世腰斬我的木墩,"做茅廁的鼠。"
手撫過尚方劍的劍穗,觸到那枚殘缺的玉蟬,忽然輕笑。上一世我死在這木墩上,這一世,命運卻讓我在鴻門再次麵對。
遠處傳來秦軍的號角,是扶蘇派來的援軍,號角聲中,我聽見自己說:"項將軍可知,始皇帝臨終前,在遺詔裡寫了句"戒之戒之,鼠輩竊糧"?"
展開遺詔殘頁,露出始皇帝的朱砂批注,項羽的目光掃過,忽然看見"項羽"二字旁,畫著被鐵籠困住的饕餮。
他的手指在劍柄上收緊,卻聽見帳外劉邦的軍隊已開始撤退——他們看懂了趙高的死,明白真正的敵人不是秦,而是那個藏在陰影裡,讓所有鼠互相啃噬的捕鼠人。
"放他走。"項羽突然轉身,鹿盧劍重重插入案頭,"告訴扶蘇,鴻門之約,改日再續。"
走出帳時,霜刃割麵如刀。李由的屍身已被蒙上白布,臉上還帶著未乾的血跡,像極了當年在郡府,我替他擦掉的墨跡。
蒙恬扶住我時,觸到我袖中冰涼的玉符,忽然低聲:"丞相可知,胡亥在獄中,曾說"李斯的血,能肥鹹陽的粟花"?"
望著鴻門遠處的粟田,霜雪覆蓋下,隱約可見點點殷紅,像極了上一世我血濺鹹陽道時開出的花。
原來命運的輪回裡,有些事終究無法改變——我是始皇帝種下的粟,是扶蘇守護的倉,卻也是趙高眼中的餌,項羽刀下的祭。
回到鹹陽那日,扶蘇正在太廟舉行祭天禮,鐘鼓之聲中,他將始皇帝的玉符與虎符供奉在祭壇,旁邊擺著的,是趙高的鼠形玉飾、胡亥的血衣、李由的斷劍。
我跪在台階下,看著自己的影子被夕陽拉長,像極了當年在呂不韋府前跪接《諫逐客書》的少年。
"相父,"扶蘇走下祭壇,親手扶起我,"六國已遣使求和,他們說,願奉秦法為天下程式。"
摸著他掌心的繭子,比記憶中更厚,卻沒有上一世自殺時的冰冷。
遠處傳來太卜官的唱喏,說龜甲顯示"鼠籠將破,天下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