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十九年,刑場。
第三次在景定五年的梅香中醒來時,掌心攥著的不再是梅枝,而是完整的紅繩。
繩尾的銀鈴刻著"柳"字,內側密密麻麻爬滿咒文,卻在咒文間隙多出幾行小字:"留夢炎獄中夜哭,撕毀勸降書三次"——是翠兒冒死記下的。
案頭《鷓鴣天》的批注多了句小楷:"紅繩穿骨血,梅枝渡輪回",墨跡旁暈著淚漬,像留夢炎在元廷最後一次見我時,眼底未落的淚。
"夫人昨夜在梅樹下跪了整宿,"翠兒壓低聲音,鬢角的碎玉換成了完整的玉佩,上麵刻著"陳"姓紋章,卻在紋章下方多了道刀痕,"她說留大人送的梅香囊,夾層裡藏著他母族的血書。"
我摸著袖口的補丁,針腳細密如星圖,是妻用前世獄中的囚衣改的,這次補丁裡縫著片梅葉,葉脈刻著"留夢炎母弟皆死於元軍"——原來他的背叛,始於元人以母族要挾。
繡繃上的紅梅第六瓣終於繡滿,針腳間纏著極細的銀絲,那是用她三根肋骨磨成的,卻在花瓣根部藏著半片枯葉,是留夢炎三年前偷偷夾在勸降信裡的,葉背寫著"我已無退路"。
鹹淳十年贛州招兵,柳娘舉著的不再是軍旗碎布,而是用三世人血染紅的紅繩。
她蹲在沙盤前,用繩尾銀鈴刻"宋"字,每畫一筆就有梅香溢出,卻在收筆時頓了頓:"爹爹,陳老伯說留大人的密信,墨水裡摻著他的血。"
遠處的百姓隊伍裡,有人舉著繡著"正"字的旗子,旗子邊緣繡著細小的梅枝,每片花瓣都是用血點染的,卻在旗角縫著半片玉佩——是留夢炎當年送給柳娘的滿月禮。
留夢炎的密信送來時,信封上蓋著嶺南陳家的印,信末的血痕不再是未完成的"正"字,而是個扭曲的"留"字。
我指著信中"北朝"二字旁的血痕對柳娘說:"看見嗎?這是留大人每次寫"北"時,都會碰到的舊傷,是他替元人草擬詔書時,筆尖劃破的掌心。"
她似懂非懂地點頭,用紅繩在信上畫了個大大的"正",銀鈴劃過紙麵,留下一道淺紅的痕跡,卻在痕跡邊緣,顯出半枚模糊的指印——是留夢炎按血印時,故意偏開的角度。
德佑二年臨安城破前夜,妻帶著柳娘跪在梅樹下,這次埋的不是毒藥,而是用三世紅繩編成的鎖魂網,網中纏著留夢炎的斷發。
"若被擒,"她將玉鐲塞進柳娘掌心,鐲內側的"柳"字周圍,九道刻痕旁多了第十道,"就把血滴在"柳"字上,梅枝會帶著你爹的魂魄回家,也會帶留大人的......"
柳娘鄭重地點頭,用銀鈴在樹皮上刻下"正"字,每筆都帶著血珠,卻在最後一豎時,多刻了道彎鉤——像留夢炎跪降時,脊背彎下的弧度。
被俘那日,柳娘追著囚車跑了三十裡,紅繩上的銀鈴響成一片。
我透過鐵欄看見,她每跑幾步就往地上按個血手印,印子連成梅花的形狀,卻在第五朵梅花的花蕊裡,藏著粒小石子——是留夢炎在景定五年送給她的"平安石"。
妻站在山崗上,展開的《梅花圖》隨風翻飛,每片梅瓣都在滴血,滴在雪地上竟彙成"照萬秋"三個字,卻在"照"字的四點水旁,多了滴未乾的淚漬,像留夢炎在刑場看我時,終於落下的淚。
至元十九年十二月初九,梅枝全開的時刻,我看見無數紅繩從鐵欄縫隙鑽進來,每根繩尾都係著個"正"字牌,卻有一根紅繩顏色較淺,繩尾係著片枯葉——是留夢炎在獄中托翠兒送來的,葉背新刻著"來生願做梅枝,不做折梅人"。
他最後一次來訪時,羊脂玉扳指"當啷"落地,露出內側磨掉的"忠貞"二字,卻在扳指內側,刻著極小的"對不起"。
劊子手的刀光落下時,柳娘的哭聲混著陳老的吟誦,還有千萬個臨安百姓的"正"字呼喊,卻在聲浪中,我聽見留夢炎低低的一句:"希文,梅香......真的能引魂歸鄉嗎?"
血濺在雪地上的瞬間,玉鐲終於裂開,露出裡麵纏繞的三縷發絲——兩白一黑,還有一縷灰白,是留夢炎偷偷剪的。
意識消散前,我看見無數個時空在紅繩上閃爍:景定五年留夢炎笑著替柳娘係紅繩,鹹淳三年他在元軍帳中攥緊梅香囊,德佑二年他跪在城牆上畫"正"字......而每個時空的他,掌心都有個紅痣,像未寫完的"正"字。
我的骨頭埋在大都的雪下,但紅繩的另一端連著臨安的梅樹,也連著留夢炎的掌心——那裡有他未說完的"忠貞",有他刻在梅枝上的悔。
喜歡浮生重啟錄請大家收藏:()浮生重啟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