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九年的冠禮日,我站在蘄年宮廊下,望著嬴政腰間的秦王劍出神。
那劍是子楚臨終前賜的,劍柄上刻著"定秦"二字,可我知道,真正要定的,不是秦,是人心。
"相邦。"嬴政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他身著黑色甲胄,臉上還帶著少年的青澀,眼裡卻有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冷冽,"今日過後,寡人便是親政的秦王了。"
我鞠躬行禮,注意到他靴底沾著的血泥——那是今早處決嫪毐黨羽時濺的。
"王上神武。"我聽見自己說,聲音乾巴巴的,像塊曬了三年的陳皮。
忽然,宮殿裡傳來女子的尖叫。
我衝進殿內,看見趙姬被兩個宮女按在地上,髻發散亂,臉上的鉛粉蹭掉了一塊,露出底下的淚痕。
嫪毐被綁在柱子上,嘴角淌著血,卻還在笑:"呂不韋!你以為殺了我,就能掩蓋你和王後的醜事?"
嫪毐的血濺在我靴底時,趙姬忽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聲音像把刀,剖開了蘄年宮的華麗表象,讓我看見三年前在雅閣裡,她得知被獻時的絕望。
"呂不韋!"嫪毐吐著血沫笑,"你以為殺了我......趙姬就會回到你身邊?她恨你......恨你勝過恨我!"
我握緊劍柄的手頓住,轉頭看向趙姬。
她被按在地上,髻發散亂,卻仍在掙紮著看向嫪毐——那眼神裡有厭惡,有憐憫,卻獨獨沒有愛。
"住口!"嬴政的秦王劍抵住嫪毐咽喉,卻在觸到他衣領時猛地收回,"你......你衣領上的花紋......"
我這才注意到,嫪毐衣領繡著半朵並蒂蓮,與趙姬枕套上的圖案吻合。
趙姬忽然安靜下來,她望著嬴政,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卻又很快被決絕取代:"王上想問什麼?"
嬴政盯著她,喉結滾動:"他......是不是政兒的......"
"不是!"趙姬打斷他,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政兒是大王的骨血,是秦國的儲君,這點毋庸置疑。"
我望著她眉間的朱砂痣,那抹紅在血泊中顯得格外刺目。
原來她早就想好了說辭,原來她比我更清楚,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相邦,"嬴政忽然轉向我,眼神裡有我看不懂的情緒,"你說,寡人的母親,該當何罪?"
我想起邯鄲雪夜,她在雪中撫琴的模樣,想起鹹陽宮宴上,她抱著政兒對我笑的模樣。
喉間泛起苦澀,卻聽見自己說:"王後娘娘一時糊塗,望王上念在母子之情......"
"母子之情?"嬴政冷笑,"她若念及母子之情,何必將寡人的弟弟裝在麻袋裡摔死?"
殿內瞬間死寂。
趙姬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你說什麼?"
"您不知道?"嬴政的聲音裡帶著殘忍的快意,"就在昨夜,您和嫪毐的兩個私生子,已經被寡人處決了。"
趙姬發出一聲悲鳴,像受傷的孤狼。
她掙紮著撲向嬴政,卻被侍衛按住:"你殺了他們?他們才三歲!你怎麼敢......"
"寡人怎麼不敢?"嬴政逼近她,"您敢背叛寡人,敢給寡人戴綠帽子,寡人就敢殺了您的野種!"
我彆過臉,不敢看趙姬的表情。
她的哭聲漸漸低下去,最後隻剩斷斷續續的抽噎。
嫪毐的屍體還在流血,血泊中倒映著嬴政的臉,那上麵有子楚的狠戾,也有華陽夫人的陰鷙。
"相邦,"嬴政轉身時,語氣已恢複平靜,"您薦人不當,本應嚴懲,但念在您輔佐有功......"
他頓了頓,"去河南封地吧,即日起程。"
我鞠躬行禮,聽見趙姬在身後低語:"呂不韋,你贏了。"
我沒有回頭,因為我知道,她眼裡一定充滿了恨意。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看見政兒摔死那兩個孩子時,我忽然覺得,我們都輸了——輸給了權力,輸給了這個吃人的時代。
趙姬被拖走時,她的發簪掉在我腳邊,是我送她的郢都玉簪,簪頭的珍珠已經脫落。
我拾起簪子,觸到上麵刻的"不韋贈"三字,忽然想起那年在雅閣,她插著這支簪子說:"玉簪雖美,卻不如你送的碎玉玨貼心。"
離開蘄年宮時,雪又下了起來。
我望著漫天飛雪,忽然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多年前的邯鄲雪夜,我也是這樣看著她被花轎抬走,雪落在她發間,像撒了把碎鑽,而如今,那碎鑽成了刺向我的刀。
阿滿在宮門口等我,他捧著件狐裘,聲音裡帶著哭腔:"先生,王上這是要卸磨殺驢啊!"
我披上狐裘,觸到內襯裡的梅香帕,那上麵的血跡已經發黑。
"卸磨殺驢?"我望著鹹陽宮的飛簷,忽然笑了,"阿滿,你知道嗎?這磨,從來都是我們自己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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