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狼牙山岩頂砸出悶響,山風卷著雨簾撲進洞口,我舔了舔嘴角,嘗到混著硝煙的鐵鏽味
——和兩年前那個梅雨季一模一樣。
我永遠記得那個梅雨季暴雨夜,雪晴渾身透濕撞進我閣樓。
她月白旗袍緊貼肩胛骨,發梢滴的不是水,是暗紅的血,在地板畫出不規則的櫻花形狀。
"印刷廠暴露了,"她牙齒打顫,從旗袍內襯掏出情報卷,"老佟為掩護交通員轉移……被日軍的刺刀挑了…………"
話未畢,劇烈咳嗽中掌心血沫濺我手上,比她小臂的櫻花刺青更紅。
我這才看見她腹部軍刀傷,皮肉翻卷如綻裂的墨牡丹,血浸透旗袍,在腰間洇成深紫雲紋。
我手忙腳亂翻出止血粉,她卻按住我手腕:"先藏情報。"
卷成細條的情報塞進牆縫磚洞裡,她才癱軟在我懷裡。
我用她校對的牛皮紙壓住傷口,聽她在嗎啡作用下喃喃:"振林,櫻花為何是粉色?因每片花瓣都藏一滴血,是種花人滴進去的…………"
她體溫灼人,手指卻冷如冰,攥緊我袖口似攥住唯一浮木,指甲深深掐進我手背,掐出了血痕。
雨聲轟鳴中,她忽然笑了,帶血的嘴角揚起:"知道嗎?今天日軍搜查時,我把《論持久戰》鉛字熔了,做成鉛餅藏在煤堆裡。"
她指尖劃過我胸前,"等勝利了,要把這些鉛重新鑄字,印最厚的書,比富士山還高。"
我聞到她身上混著硝煙、鐵鏽與雪花膏的氣息,忽然想起印刷廠那台老機器,每次開機都會震動整麵牆,像極了此刻她劇烈的心跳。
後半夜她發起高熱,迷糊中抓住我手腕往自己腹部按:"壓……情報在這兒……"
我這才發現她傷口深處藏著油紙包,展開竟是通州軍火庫布防圖,圖角畫著朵櫻花,花蕊用朱砂混著她的血點紅。
"用我的血……點的……"她眼皮重得抬不起,卻仍扯出笑,"他們總說櫻花是"靖國之花",那就讓它染上中國血,爛在他們祖墳裡。"
黎明前雨漸小,她掙紮著要起身:"得去通知老周,聯絡點……在……"
我按住她:"我去,你躺著。"
她卻搖頭,從旗袍領口扯出銀鏈——墜子是空心櫻花,裡麵裝著微型膠卷,"帶給陳先生,就說"櫻花謝了,結籽了"。"
銀鏈在她鎖骨處晃出細光,映著傷口滲的血,像朵開在白骨上的曼珠沙華。
我替她蓋好毯子,她忽然抓住我手指,放在唇邊輕吻:"振林,若我回不來……"
我捂住她嘴:"不會的,我等你。"
她卻笑,眼尾紅得像要滴出血:"等勝利了,去琉璃廠找我父親的碑刻鋪,第三塊門板下藏著刻刀,刀柄刻著"山河"二字……"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日軍皮靴聲,她猛地推我:"快走!"
我翻後窗時回頭,見她撐著桌角站起,拿起桌上的《良友》畫報——那是我們的暗號本。
暴雨又至,雨點砸在玻璃上,她的身影逐漸模糊,卻仍在翻頁,像在與時間賽跑。
後來我才知道,她用染血的指尖在畫報內頁寫下最後情報,直到日軍踹開房門,她把畫報塞進煤爐,火焰舔過她的臉,映得瞳孔通紅,像兩簇永遠不會熄滅的燭火。
雪晴,那個暴雨夜你獨自麵對刺刀時,可曾想起我胸前的櫻花刺青?
可曾知道,你留在我手背上的血痕,後來成了我衝鋒時的勇氣,每道都刻著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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