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元年的暮春,我站在椒房殿外,指尖攥緊的不是素帕,而是毛延壽筆下那幅眉間朱砂的畫卷。
三月的風帶著柳絮掠過鬢角,比前世出塞時的胡風溫柔許多,卻一樣吹得人眼眶發酸。
“王美人到——”
殿內沉香繚繞,我聽見自己的裙裾掃過青磚的聲響,像極了三十年後在匈奴氈帳裡踱步的聲音。
抬頭時,元帝正倚在龍榻上翻閱奏疏,墨色錦袍上繡著暗紋雲蟒,與記憶中那個驚得站起的男子重疊又分離。
“抬起頭來。”
他的聲音比我想象中年輕,帶著帝王特有的慵懶。
我順從地仰起臉,眉間朱砂在燭火下泛著紅,像朵開錯了季節的梅。
元帝的筆“當啷”落在案上。
他起身時衣擺帶起的風拂過我鬢發,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驚豔:“毛延壽說你眉間有痣,乃‘昭君出塞’之相,朕原以為是戲言……”
他指尖掠過我眉間朱砂,觸感像漢宮的玉欄,涼得刺骨。
我怔住了。
前世毛延壽筆下的“醜女”成了今生的“祥瑞”,原來畫師的筆從來不是筆,是翻雲覆雨的權術。
當元帝的手指移到我眼尾時,我忽然想起複株累單於初次見我時的眼神——同樣的驚豔,卻一個藏著江山,一個藏著草原的風雪。
“傳毛延壽。”
元帝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薄怒。
我心下一緊,前世畫師伏誅的場景在腦海閃過,正要開口求情,卻見毛延壽已被拖進殿來,鬢角帶血,顯然早有準備。
“陛下容稟!”他膝行向前,視線在我臉上停留一瞬,“此女眉間朱砂,暗合‘落雁’之兆,臣恐陛下因美色誤國,故……”
他忽然劇烈咳嗽,嘴角滲出血絲,“故以‘美人靨’點之,望陛下以漢匈大義為重!”
殿內死寂。
我忽然明白,毛延壽從來不是貪財的畫師,他是元帝的眼線,是漢室的刀。
前世他收受賄賂,不過是給不願折腰的女子一條死路;今生我遞上銀簪,卻讓他有了“警示帝王”的由頭。
元帝的手指離開我眉間,袖袍翻卷間已坐回龍榻。
“既如此,”他聲音冷下來,“著王嬙入住披香殿,暫封‘美人’。毛延壽……”
他頓了頓,“賞黃金百兩,以示嘉獎。”
我望著毛延壽被拖出殿時那抹意味深長的笑,忽然覺得這漢宮的每一塊青磚,都浸著人血的鹹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