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的黃沙灌進衣領,磨得脖頸生疼。
我攥著藥囊的手全是冷汗,羊皮囊上的艾草香被汗水洇得發苦。
遠處的秦軍壁壘如黑色巨蟒,鱗甲間漏出的火把,像無數隻猩紅的眼。
項羽站在土坡上,玄色大氅被風扯成獵獵旗幟。
他右眼瞼又在跳——從昨夜接到章邯運糧的密報起,就沒停過。
我數著他鎧甲上的夔龍紋,第七片鱗甲下滲著血,那是昨日救墜崖士兵時被岩石劃的。
他總說"士兵的命比我金貴",可我知道,他的每道傷都刻在我心上。
"報!章邯軍運糧隊已過棘原!"斥候的聲音被狂沙撕成碎片。
項羽轉身時,我看見他眉間擰成的川字紋,比彭城廢墟上的裂縫更深。
他拔劍劈斷旗杆,木片飛濺間,我聽見範增在帳後歎氣——那位亞父總說他"婦人之仁",可我知道,他是見不得百姓受苦。
"全軍即刻渡河!破釜沉舟,三日為期!"他的聲音震得砂礫簌簌掉落。士兵們轟然應諾,卻有幾人望著身後的河流,喉結滾動。
我摸向腰間的皮囊,裡麵裝著曬乾的艾草,每片葉子都被我揉碎過,為了讓香氣更濃。
昨夜我縫到子時,在每個香囊角落繡了個微小的"羽"字,希望它們能替我護著他的士兵。
渡河時,烏騅馬踏碎冰麵,水花濺在裙裾上,瞬間凍成冰晶。
項羽忽然將我護在胸前,用身體擋住迎麵而來的浪頭,鎧甲上的冰碴子刮過我臉頰:"怕嗎?"
他的呼吸拂過耳際,帶著連日未眠的沙啞,我聞到他領口淡淡的血腥味——是舊傷又滲血了。
"將軍可知,為何楚人皆佩艾草?"我掏出香囊放在他掌心,觸到他掌紋裡的細沙,"除了避疫,更因艾草焚儘時,會發出金石之音,如同戰鼓。"
他挑眉,將香囊湊近鼻尖,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像振翅的蝶。
忽然,他指尖摩挲著香囊邊緣的針腳,那裡繡著的"羽"字歪歪扭扭,是我用了三枚繡花針才勉強繡成的。
"虞兒可知,當年伍子胥過昭關,一夜白頭,靠的便是楚地艾草驅蚊。"
他忽然將香囊係在腰間,玉佩撞在香囊上,發出清響,"待破了秦軍,我帶你去看昭關的月。"
他衝我眨眼,轉身時披風掃過我膝頭,露出裡麵磨損的中衣——那是我去年替他補的,針腳細密如星子。
我望著他走向戰船的背影,想起昨夜為他換藥時,那道從右肩斜貫至腰側的箭傷。
他說那是十七歲時,為救沛縣百姓被秦軍所傷,當時他躲在柴房裡,咬著刀柄取出箭頭,沒吭一聲。
我手腕上的紅繩忽然發燙,那是用他斷劍的穗子編的,此刻正隨著心跳微微發顫。
戰鼓響起時,我站在岸邊,看見他持戟立於船頭,如戰神降世。
他回頭望來,目光如炬,忽然振臂高呼:"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聲音穿透雲霄,驚起一群寒鴉,鴉群掠過他頭頂,像一片流動的黑雲。
我摸出懷中的玉蟬,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我的,此刻在掌心燙得驚人——原來宿命的鼓聲,從來不是從遠方傳來,而是源自血脈深處的共鳴,是我與他跨越生死的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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