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官的奏折送上去三個月,朝廷終於批了。
臨走那天,百姓們從四麵八方趕來,把縣衙圍得水泄不通。
有人端著新收的稻米,有人提著剛摘的瓜果,還有個老婆婆非要把她唯一的母雞塞給我。
“大人,您不能走啊!”
一個漢子跪在地上,“沒有您,我們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我扶起他,看著他黝黑的臉上掛著淚珠,心裡百感交集。
“鄉親們,”我提高聲音,“洛城的好日子,是你們自己乾出來的。以後要好好種地,好好過日子,彆辜負了這來之不易的收成。”
我說話時,看見人群裡有個熟悉的身影,是婉娘的貼身丫鬟春桃,她遞給我一個包裹,說是婉娘托她送來的。
春桃手腕的舊疤在陽光下泛白,那是三年前為掩護婉娘傳遞我的《鹽政條陳》,被婉父用戒尺抽的。
“小姐早就算準劉大人會阻撓疏浚,”春桃低聲道,“去年她就以鹽號分號名義在洛城囤糧,還買通了布政司的書辦,將洪武批文的抄本藏在《荒政全書》裡。”
包裹裡的稻種簌簌作響。
春桃紅著眼圈:“小姐嫁去蘇州前,把嫁妝裡的金鐲全熔了換米,還說“魏大人的渠能劈開幾重山,我的心便敢隨他震碎幾回道。”
春桃遞給我的包裹裡,除了稻種,還有半片燒焦的庚帖。
邊角殘留的朱砂印下,是婉娘用血寫的批注:“三千引鹽可換千石米,千石米可活萬條命,我的命……算什麼?”
包裹底層墊著塊銀箔,是熔金鐲時剩下的,上麵刻著極小的字:“東來,渠水若過李家墳,便當是我用嫁妝填的路。”
原來她嫁前偷偷買通了李家賬房,將“嫁妝鹽引”全部注為“賑災鹽”,用婚姻做抵押,換來了洛城最後十裡渠的貫通。
婉娘沒有來送我。
我這才知道,她已經嫁去了蘇州。
那封信裡隻有八個字:“田園已綠,祝君歸安。”
我撫摸著那捧稻種,仿佛能感受到婉娘的溫度。
稻種上還沾著洛城的泥土,比任何官印都沉。
我騎著馬,走出洛城城門時,回頭望了一眼。
夕陽下,洛城的城牆泛著金色的光,城外的稻田像一塊巨大的綠毯,一直鋪到天邊。
耳邊似乎又響起祖父的聲音:“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
如今,田園不再荒蕪,而我也終於明白,所謂歸鄉,不是回到某個地方,而是回到內心的本真。
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驚起了幾隻麻雀,撲棱棱地飛向遠方。
路過巡檢司舊址,如今已改為糧倉,門口堆著被百姓砸爛的“火耗歸公”碑,碑身裂痕裡卡著半片官印——那是劉大人被革職時摔碎的,印文“欽命”二字已缺了角,像極了被蛀空的製度。
我摸了摸腰間的玉佩,冰涼的玉質上,並蒂蓮的紋路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那紋路裡,還嵌著當年婉娘指尖的蔻丹紅痕。
前方的路還很長,但我知道,隻要心中有田園,何處不是歸鄉?
“歸去來兮……”我輕聲吟誦著,策馬奔向那片屬於我的,永不荒蕪的心田。
從此,世間再無洛城縣令魏東來,隻有田間老農魏某。
偶爾在夏夜乘涼時,會拿出那把湘妃竹扇,扇麵上的金線稻田在月光下閃爍,田埂上的農夫背影,像極了當年在洛城疏浚水渠的自己。
而腰間的玉佩,始終貼著心口,那冰涼的觸感,提醒著我曾經曆的一切,也指引著我未來的方向。
這或許,就是最好的歸鄉。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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