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消散的那一夜,蘇州府的月光格外清冷,灑在府衙後院的杏花樹上,落下斑駁的影子,像極了她最後化作星光的模樣。
我抱著那塊漸漸失去溫度的龍紋玉佩,跪在杏花樹下,直到天色泛白,露水打濕了衣袍,才被下屬攙扶起來。
雙腿早已麻木,心口的鈍痛卻愈發清晰,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塊。
第二日,我命人將那隻失去靈智的小烏龜小心安葬在杏花樹下,親手立了塊青石板做墓碑,上麵隻刻著“小龍之墓”四個字。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動人的悼文,這簡單的四個字,卻承載了我半生的悲歡離合。
我將那塊龍紋玉佩係在墓碑旁的紅繩上,讓它代替我,陪著小龍度過往後的歲月。
消息很快傳遍了蘇州城,百姓們唏噓不已。
有人說靈龜仙子是為了救知府大人犧牲的,有人說這是上天在考驗忠良,還有的說陳大人與靈龜仙子的情誼,比許多人間夫妻還要深厚。
街頭巷尾開始傳唱關於我們的歌謠,“杏花樹下埋靈龜,清官碑前百姓歸”,歌聲婉轉,聽得我心頭發酸。
幾日後,欽差李大人灰溜溜地返回了京城。
據說他在給皇上的奏折裡,隻字未提“妖物”之事,隻說蘇州府民風淳樸,陳巡撫政績卓著,還將小龍自毀修為證清白的事,含糊其辭地描述為“異兆顯靈,天佑忠良”。
百姓們都說,這是小龍在天之靈護著我,不讓惡人得逞。
我知道,這並非天意,而是人心。
蘇州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見過張惡霸的橫行,受過小龍的間接恩惠,更清楚我這些年的堅守。
李欽差離城那日,百姓們自發堵在城門,扔爛菜葉、擲石子,將他嚇得落荒而逃,嘴裡還喊著“貪官走狗,滾出蘇州”。
看著那狼狽的背影,我忽然明白,真正的清白從不需要妖術證明,民心便是最好的證詞。
小龍的離去像抽走了小院裡的半分生氣。
往日裡,我處理公務累了,總會到石盆旁坐坐,看她在水中吐泡泡,聽她用“咕咕”聲回應我的絮叨。
如今石盆空了,清水倒映著孤零零的杏花枝,連風穿過院角的聲音都顯得格外寂寥。
我每日依舊會給石盆換清水,像是她從未離開,隻是暫時藏進了水裡,說不定哪日就會探出頭,用腦袋蹭我的手心。
升任江南巡撫後,公務愈發繁忙,要統管江南六省的民政、水利、賦稅,時常需要各地巡查。
每次離開蘇州前,我都會到杏花樹下站半個時辰,將近期的政務細細“講”給小龍聽:“今日要去鬆江府督查堤壩修繕,去年汛期衝垮的那段,今年定要加固好,不能再讓百姓受災……”
“常州府新辦的學堂招了百餘名寒門子弟,課本用的是你曾‘看’過的那套《論語》,孩子們讀書聲可響亮了……”
說著說著,眼眶總會發熱。
我知道她聽不見了,可這些話憋在心裡太久,隻有對著這棵杏花樹,對著那塊靜靜躺著的玉佩,才能說得出口。
下屬們見我如此,都私下說巡撫大人念舊,卻不知這份“舊”裡,藏著怎樣一段跨越人妖的深情。
三年後,江南遭遇百年不遇的旱災,土地龜裂,河流乾涸,百姓們顆粒無收,紛紛逃難。
朝堂上有人趁機發難,說這是上天示警,因我“私藏妖物,玷汙官場”才引來天譴,要求皇上將我革職查辦,押解回京受審。
奏折一封封遞到京城,言辭激烈,直指我與“玄龜精”的舊事。
連當年那位王侍郎的門生,如今已是都察院禦史的李大人,也上了一道長折,將雲棲洞的糾葛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說我“與妖為伍,心腸歹毒,逼死靈龜後竟不知悔改,終遭天譴”。
消息傳到江南,百姓們群情激憤。
蘇州府的百姓自發組織起來,捧著清水和乾糧跪在巡撫衙門前,哭著說:“陳大人是好官,旱災是天災,與大人無關!”
鬆江府的漁民們劃著船,在乾涸的河床上插上“陳青天”的木牌;常州府的學子們聯名上書,說巡撫大人興辦學堂功在千秋,請求皇上明察。看著百姓們為我奔走,我心中既溫暖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