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的鐵門沒鎖,我翻進去時,褲腳沾了不少泥漿。
老銀杏就長在塔吊旁邊,樹乾要兩個人才能合抱,樹皮上還能看見父親刻的五角星——小時候他總說這是我們的秘密記號,藏著我們父子倆的約定。
月光透過枝椏照下來,在地上織出張銀色的網。
我在樹根處摸索時,指尖突然碰到塊鬆動的木板,木板邊緣有新被撬動的痕跡。
木板後麵是個黑漆漆的樹洞,我伸手進去,摸到本裹著塑料袋的硬殼本,邊角都磨圓了,顯然被藏了很久。
剛把賬本抽出來,身後就傳來腳步聲。
趙鵬站在塔吊的陰影裡,手裡拿著根鋼管,鋼管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陳警官,這麼晚還來加班?查案查到我工地來了?”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工地裡顯得格外冷,“把東西給我。”
我把賬本塞進懷裡,後退到銀杏樹下,後背抵著粗糙的樹皮。
“你父親和王桂蘭,都是你殺的吧?就因為他們知道你父親偷賣機器的事,還不肯拆遷,擋了你的路。”
趙鵬突然笑了:“你有證據嗎?王桂蘭是自己摔下去的,我爸是老年癡呆意外墜樓,跟我有什麼關係?”
他一步步逼近,鋼管在手裡轉了個圈,“這整片地都是我的,死兩個人算什麼?誰能查到我頭上?”
就在他揮起鋼管的瞬間,我側身躲開,鋼管砸在銀杏樹上,震落了一地積雪,砸在頭上冰涼。
賬本在懷裡硌得我生疼,裡麵的紙頁窸窣作響,像父親在耳邊提醒我小心。
纏鬥中,我撞翻了旁邊的水泥桶,灰漿濺了趙鵬一身。
他咒罵著抹臉時,我趁機踹掉他手裡的鋼管。
“你以為能跑得掉?”
他撲過來掐我的脖子,力道大得像要把我喉嚨捏碎,“我告訴你,這地方我說了算!”
就在我快要窒息時,突然聽見警笛聲由遠及近。
林溪帶著警察衝進來,強光手電把趙鵬照得睜不開眼。
“趙鵬,你因涉嫌謀殺王桂蘭、趙建國被捕了。”
趙鵬被按在地上時,還在嘶吼:“那些老東西早就該死!擋著我的路!我要重建機械廠,我要讓紅星的牌子重新掛起來,他們憑什麼不簽字!”
他懷裡掉出本泛黃的相冊,裡麵是他少年時在機械廠車間的照片:穿工裝的他站在機床旁,爺爺在身後比耶,笑得滿臉皺紋。
“我爺爺說,這廠能造出全國最好的機床!拆樓前必須找到cr1987,那是廠子的根。但我爸說那堆廢鐵早該賣了——他懂個屁!”
他的眼淚混著泥漿往下掉,“後來我爸把機器賣了換酒錢,那些老東西還總念叨‘原廠精神’,他們懂什麼?我拆了老樓蓋新廠房,才是真的繼承廠子!”
我撿起相冊,最後一頁貼著張褪色的獎狀——趙鵬12歲時獲的“少年機床模型大賽金獎”,評語寫著“天賦異稟,有望繼承父業”,落款是紅星機械廠工會。
這時馬老根突然從警車後麵走出來,手裡拿著個布包。
他眼下烏青,布鞋沾滿泥點,布包邊角露出半截合影——是他、王桂蘭和我父親在銀杏樹下的合影,照片裡三人手搭肩膀,背後是“護廠三人組”的錦旗。
他聲音發顫:“警察同誌,我回來了。在旅館天天夢見王姐罵我懦夫,這布包是王桂蘭托我保管的東西,說是她找到的當年偷賣機器的證據,本來想等拆遷的事了了就交給你們。”
布包裡是幾張泛黃的收據,上麵有趙建國的簽名,還有買家的聯係方式,赫然是幾家廢品回收站和私人工廠。
馬老根歎了口氣:“我那天沒敢說實話,是怕被報複。王桂蘭出事前跟我打電話,說趙鵬找到她了,逼她交東西,她讓我先躲出去,等風頭過了再把證據交出來。”
我靠在銀杏樹上喘氣,林溪跑過來幫我解開被扯爛的衣領,指尖觸到第二顆鬆動的紐扣時頓了頓:“這顆扣子快掉了,我給你縫了兩針。”
她從白大褂口袋掏出個小針線包,線頭是藏藍色,“我媽說,老警察的警服都帶著補丁,那是勳章的另一種樣子——你爸的警服,是不是也這樣?”
我摸了摸紐扣,線腳細密,像父親當年教我係鞋帶時打的結。
“你嚇死我了,怎麼不等我們來了再行動?”
她的眼眶通紅,手裡還攥著片銀杏葉——是從我的警服口袋裡掉出來的,王桂蘭案發現場那片。
“找到賬本了。”
我把裹著塑料袋的本子遞給她,封麵已經被汗水浸濕,“我爸他們的冤屈,終於能洗清了。”
月光下,賬本上的字跡清晰可見——父親記錄了趙建國夥同他人偷盜機器的全過程,還有買家的名字和交易時間。
最末頁,夾著片乾枯的銀杏葉,葉脈像張細密的網,網住了十五年的秘密,也網住了那些被遺忘的堅守。
喜歡浮生重啟錄請大家收藏:()浮生重啟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