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測塔的煤油燈照亮瑪莎奶奶的皺紋,她接過安娜懷裡的琴盒,指尖撫過新粘的裂縫:“伊萬諾夫的鬆木真管用——他今早托人帶信,說鐘表店的老掛鐘還在走,齒輪咬著俄烏的鋼。
觀測塔的煤油燈把瑪莎奶奶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幅剪紙。
她織的藍黃毛衣套在娜塔莎身上時,線頭在女孩頸間繞成個小小的結,像個溫暖的音符——這毛衣是瑪莎奶奶提前織好的,說“等安娜去基輔獨奏,就給娜塔莎穿”,卻沒料到要在觀測塔裡,用它裹住發抖的孩子。
“那是德米特裡。”老婦人指著塔下的身影,俄軍士兵舉著槍的手在發抖,刺刀當琴弓拉出的《德涅泊爾河》,每個音符都裹著風雪,帶著點笨拙的溫柔。
他身後的佩特羅夫正往雪地裡埋罐頭,有俄羅斯的牛肉,也有烏克蘭的甜菜——剛才他們從俄軍倉庫裡“借”的,說“給傷員補補”。
烏軍中尉的音樂徽章在光裡閃,那是枚用炮彈殼做的高音譜號,邊緣被摸得發亮。
“我父親在氣象局的遺物。”安娜把求救紙條塞進去時,瑪莎奶奶用火柴點燃燃料,火苗舔著氣球的樣子,像朵突然綻放的花,映紅了德米特裡望過來的臉。
氣球升起來時,安娜看見德米特裡正把烏克蘭傷員的圍巾,圍在俄軍哨兵脖子上——那哨兵的圍巾被彈片劃爛了,凍得嘴唇發紫。
紅色氣球升過鐵絲網的刹那,巡邏隊的槍聲炸響。
瑪莎奶奶推開安娜的瞬間,子彈穿透她的胸膛,毛線針從她手中飛出,釘在牆上的樣子,像支沒拉響的箭。
她最後望著塔下的德米特裡,嘴唇動了動——安娜看懂了,是祖父常說的“琴聲能鑽透凍土”。
老婦人懷裡的毛線團滾出來,藍黃兩色的線纏在一起,像沒織完的和平。
安娜拽著娜塔莎跳進秸稈堆時,聽見老婦人最後喊:“那琴……有1943年的雪!”
雪地上的血跡裡,她看見瑪莎奶奶的手指還保持著握針的姿勢,針尖挑著根藍線和黃線,正往一起纏。
德米特裡衝過來時,手裡還攥著那把古多克琴,琴身上的雪被他的體溫焐化,順著裂縫往下淌,像老婦人沒流完的淚。
黎明前的黑暗裡,她們踩著冰麵過河。
娜塔莎突然指著冰下:“媽媽你看,魚!”
冰層下的魚群保持著上遊的姿態,像群被凍住的音符,在黑暗裡堅持著方向。
安娜想起祖父說過,伏爾加河和第聶伯河的魚,會在春天遊到一起,“它們分不清哪是俄羅斯的水,哪是烏克蘭的冰”。
伊萬諾夫靠在樹樁上咳嗽時,胸前的小提琴墜子閃著光。
“琴身裂縫,用鬆木補。”他掏出用油布包好的鬆木塊,鬆脂的香氣混著血腥氣,“我祖父的配方,在琴盒夾層——俄羅斯的鬆木,烏克蘭的蜂蠟,粘得最牢。”
他看向德米特裡,突然笑了,“你剛才給那俄軍哨兵的巧克力,是索尼婭寄的吧?包裝紙上有她畫的小提琴。”
安娜掀開襯裡的瞬間,羊皮紙飄落在雪地上。
上麵的古琴修複步驟旁,祖父用石墨畫著兩個交織的音符——烏克蘭的三和音,俄羅斯的七和弦。
“這是兩族人的心跳,”伊萬諾夫喘著氣說,“凍土凍得再硬,心跳也能把它焐化。”
他指了指遠處,德米特裡正把瑪莎奶奶的毛衣,蓋在剛犧牲的烏軍中尉身上,“就像他,能給敵人蓋毯子,也能為朋友擋子彈——這才是人,不是‘俄軍’或‘烏軍’。”
德米特裡的耳根紅了,彆過臉去看遠處的白樺林。
安娜低下頭,假裝研究羊皮紙,卻看見自己的手指,正和德米特裡的影子,在紙上輕輕碰了一下。
風雪穿過樹林,帶著琴聲般的嗚咽,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像冰下的魚群,正悄悄往同一個方向遊。
佩特羅夫的口琴聲剛落,望遠鏡裡閃過紅光——是烏軍的聯絡信號。
德米特裡握緊槍,卻聽見科瓦洛夫輕笑:“是中尉,他父親和我爺爺在切爾諾貝利共過事,說琴聲能當通行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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