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強走進觀門時,皮夾克袖口的毛邊蹭掉了我剛貼的春聯,露出裡麵被焊花燙出的星點疤痕。
那些疤痕在晨光裡泛著銀白,像極了他拍在卦桌上的財務報表裡,紅筆圈出的虧損數字,報表角落還有個焊槍燙出的洞。
他盯著那洞,像在看個笑話。“我以為擴張就是路,沒想到是挖坑埋自己。”
他把保溫杯頓在石桌上,杯底沾著車間的鐵屑,鐵屑裡混著顆變形的子彈頭。
從口袋掏出的鋼筆杆刻著“穩中求進”,“穩”字處有個明顯的燙痕,“我爸臨終前焊的,我嫌他保守,用焊槍把‘穩’字燙掉了,現在想想,真是蠢。”
他用指甲摳著燙痕,像要把字重新刻回去,指尖的力道重得發白。
師父用香灰在石桌上堆了兩座山,中間隔著道深溝——溝裡的香灰,和他當年在戰場掩體裡的泥土一個顏色。
“‘六五,艮其輔,言有序,悔亡’艮卦:像山、像刹車,不是讓你停下不動,是該停的時候停,把力氣攢在對的地方——就像焊東西,得等上一道涼透了再焊,才結實),艮為山,止在哪,路就從哪開始。”
他指著山上的裂紋,那是觀後礦洞坍塌的痕跡,“當年礦洞塌了,就是因為貪快,沒按紋路挖。你爸的‘穩’,不是慢,是按紋路走。”
王強忽然蹲在地上,盯著那兩座香灰山:“我爸以前焊鋼架,每道焊縫都要等上一道涼透了再焊。我說他‘墨跡’,他說‘焊疤得涼透了才結實’。”
他的聲音低下去,“現在我的廠子,就像道沒涼透就焊的縫,裂了。”
半月後在鋼材市場見他時,他正蹲在地上焊貨架,火花濺在暮色裡像觀裡除夕夜的鞭炮。
額角的汗滴落在鐵板上,瞬間蒸成白霧,露出新添的疤痕——呈“止”字形,是為了救學徒被鋼筋劃傷的。
“昨天給老客戶修貨架,他說‘你以前焊的鋼架,十年了都沒變形’,”他擦著焊槍,臉上沾著鐵屑,“突然就懂了,穩比快重要。”
他焊的貨架,焊縫平整得像山的輪廓,沒有一點毛邊。
他轉型做鋼結構加工,隻接小訂單,還給老客戶免費修貨架。
庫房裡的鋼材都貼著“王強專用”的標簽,字跡是用焊槍燙出來的,邊緣焊著微型山形紋路。
有次我去看他,發現每個焊點旁都刻著個小“穩”字,和他爸鋼筆上的字一模一樣。
他摸著那“穩”字笑:“燙掉容易,刻回來難——但刻回來的,比原來的結實。”
冬至他來送鋼材做觀門橫梁,見我在磨墨,非要焊個筆架。
“你看,”他舉著焊好的筆架,上麵焊了座微型假山,頂峰是個“止”字,“止不是停,是把勁兒用在該使的地方。”
硯池裡的杏葉沉到硯底,墨汁卻越發清亮,像藏著整座山的倒影。
原來艮卦的“止”不是停滯,是像焊槍收弧時的停頓,看似結束,卻為下一道焊縫積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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