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三刻的風裹著露水的涼,順著靈泉山穀的石縫鑽進來。
雲棲的布鞋尖蹭過一片帶刺的野棘,刺痛感順著腳踝爬上來,她卻連睫毛都沒顫一下——此刻她全部的知覺都鎖在前方那潭幽藍的泉水上,像塊被磁石吸住的鐵。
沈硯的手掌覆在她後頸,隔著粗布衣裳也能觸到那枚發燙的印記。
他的指尖輕輕按了按,算是暗號。
雲棲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攥緊了袖中的棉紙,指節發白,連殘卷邊緣都被捏出了褶皺。"彆怕。"他的聲音壓得比蟲鳴還輕,溫熱的吐息掃過她耳尖,"我在。"
她深吸一口氣,潮濕的水汽灌進肺裡,帶著股若有若無的甜腥。
這是靈泉特有的味道,她在雜役房掃了三年落葉,給各峰送了三年靈米,每次路過這裡都要多吸兩口——原來那甜腥不是泉水本身的氣息,是...遺骸的味道?
雲棲喉間發緊,突然想起阿禾幻象裡那片被血浸透的金穗田。
沈硯已經先一步掠到泉邊。
他腰間的執法劍未出鞘,卻用劍柄挑開了水麵浮著的一層薄苔。
月光在他肩頭的血痂上晃了晃,那是方才與蒙麵人打鬥時留下的,此刻倒像塊暗紅的琥珀。
雲棲快走兩步跟上,棉紙在掌心洇出一片汗濕的痕跡。
"貼上去。"沈硯轉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她額前碎發亂飛。
他的目光落在她緊攥的手背上,喉結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麼——他知道她需要親手完成這一步。
雲棲蹲下來,泉水倒映著她發顫的眉眼。
指尖即將觸到水麵的瞬間,腕骨突然被沈硯扣住。
他的掌心有薄繭,硌得她生疼,卻比泉水溫暖百倍:"我數到三。"
"一。"
她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二。"
靈泉深處傳來細碎的輕響,像有人在撥弄琴弦。
"三。"
棉紙剛碰到水麵,泉水便像活了過來。
漣漪從接觸點開始翻湧,一圈圈撞碎月光,在兩人腳邊濺起細小的水珠。
雲棲的指尖還懸在半空,水珠落在手背上,涼得她猛地縮了縮,卻見水麵浮現出一行暗金色的文字,筆畫扭曲如古藤,正是農典裡那些她抄了千百遍的符文:"歸主之刻,耕神覺醒。"
"歸主..."雲棲念出聲,尾音被突然的震動截斷。
沈硯低喝一聲,她這才發現他的眉心泛起金光,那光越來越亮,像要穿透皮肉。
他的身體在發抖,卻強撐著穩住身形,任由金色流光從眉心湧出,如遊龍般紮進泉中。
靈泉瞬間沸騰。
水花四濺中,雲棲被沈硯拽到身後。
她看見他的後背繃成一道弦,指節在身側攥得發白,卻始終沒鬆開她的手。
沸騰的泉水裡升起一團霧氣,霧氣凝聚成影,是個穿粗麻裙的姑娘,發間彆著幾支稻穗,眉眼與雲棲有七分相似——正是農典幻象裡的阿禾。
"你果然來了。"阿禾的聲音像春風拂過麥浪,帶著雲棲熟悉的溫暖,"你是我的繼承者,也是唯一能重啟"耕神田"之人。"她的目光掃過雲棲頸後,又落在沈硯眉心的金光上,"他是農神殘魂的載體,而你...是我用半世靈力種下的種子。"
雲棲的喉嚨發緊,想問的話堵在舌尖,卻先聽見沈硯悶哼一聲。
他的掌心滲出血來,是方才攥得太狠,指甲紮進了肉裡。"靈泉..."他啞著嗓子,"是你的遺骸?"
阿禾點頭,裙裾掃過水麵,沸騰的泉水立刻平靜下來:"我坐化時,將靈識封在泉底,用《共生訣》護住這方靈脈。
可百年前有人破了封印..."她的目光突然冷下來,"陸滄溟拿走了另一半殘卷,他想吸乾靈泉的靈力,喚醒被我鎮壓的邪修。"
雲棲突然想起鬆鶴長老咽氣前的眼神,想起陳長老袖中暗紅的沉水香——原來那些人的死,都是為了掩蓋這個秘密。
她摸向頸後發燙的印記,農典在懷中的木匣裡震動,像是在應和阿禾的話。
"那《共生訣》..."她的聲音發顫,"是你留給後世的庇護?"
"是。"阿禾抬手,一道金芒沒入雲棲眉心,"它能讓你的靈力與靈脈共生,所以你能以凡人之軀駕馭那些連金丹修士都難以掌控的靈植。
但這也意味著..."她的目光掠過沈硯,"當靈泉真正覺醒時,你們二人的命數,會與整個耕神田綁定。"
夜風突然卷著幾片落葉掠過泉麵。
雲棲望著阿禾逐漸變淡的身影,喉間像塞了團浸水的棉絮。
沈硯的手不知何時覆上她的後頸,溫度透過衣裳傳來,讓她不至於抖得太厲害。
"阿禾前輩!"她脫口而出,"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心裡有片田。"阿禾的笑容散在風裡,最後一句話卻清晰地落進雲棲耳中,"不是靈田,是...不肯向命運低頭的田。"
泉水重新恢複幽藍,仿佛方才的一切隻是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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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棲摸出懷裡的木匣,農典的金穗印記正發出柔和的光,像在回應什麼。
沈硯的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哭了,眼淚落在泉水裡,蕩開細小的漣漪。
"原來我能種出那些連藥堂都養不活的靈植..."她吸了吸鼻子,聲音裡還帶著哭腔,"不是因為我運氣好。"
沈硯沒說話,隻是將她的手攥進掌心。
他的掌心還帶著方才的血,混著她的淚,在兩人交握處凝成溫熱的繭。
遠處傳來晨鐘的第一聲悶響,雲棲突然想起陸滄溟端著茶盞的模樣,想起那個蒙麵人說"掌教要的是她的命"時的笑。
但此刻,她頸後的印記不再發燙,反而像揣了團暖玉。
農典在木匣裡輕輕嗡鳴,像是在說:彆怕,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