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得壽的腳本就抽筋,又重重甩在床上,疼得他倒抽口涼氣。
若是以往,柳氏會心疼,今兒卻隻覺得他活該。
“我在田裡累死累活,我兒子卻連塊糕點都分不到,還乾個什麼勁!”
見柳氏生氣,陳得壽忍著痛安撫:“興許隻有一塊糕點……”
陳硯根本不等他說完,又道:“昨天大娘在屋子裡煮了一鍋肉,她和川哥兩個人吃完了。”
陳得壽到嘴的話咽了回去。
“爹,我也很會吃肉,我還會吃糕點,吃雞蛋,吃高粱飯。”
陳硯每說一句,柳氏的臉就難看一分。
等陳硯說完,柳氏冷哼一聲:“我也會吃這些,孩子他爹,你會不會吃?”
陳得壽神情訕訕。
這話讓他怎麼回?
以前一直苦過來倒也習慣了,可前些日子吃了肉,喝了雞湯,還吃了高粱飯,那兩天乾起活來帶風。
再到後麵又成了喝全是水的高粱粥,就是渾身哪哪兒都沒力氣,乾活也費力得很,今天拉完犁,更是連手都抬不起來。
想到還有三四畝田沒犁完,陳得壽心裡犯怵。
想說什麼,借著月光看到妻子形銷骨立,他喉嚨發緊。
柳氏還未出嫁時,身子可算得上豐腴,人又能乾,比許多男人也不差,再加上長得標誌,當年媒人差點踩破門檻。
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把人娶進門,這些年一直跟著他乾活,卻連飯都吃不好,人越發乾癟。
“孩子他娘,跟著我受苦了。”
隻這一句,柳氏眼眶就發熱,再看自家男人爛了的肩膀,便要出言寬慰。
陳硯好不容易挑起的火,可不會讓他們兩輕易就給滅了,當即又加了句:“等我以後考上科舉了,一定會讓爹娘過上好日子,想吃什麼吃什麼。”
柳氏臉上的柔情凝住。
“以前的先生誇我聰慧,以後肯定不會比我爹差。”
陳硯說完,又加了一句:“是以前的爹。”
在周家時,陳硯抱著躺平的心態,到了陳家,他躺不平了,連生存資源都要費力去爭奪,那當然要刺激刺激陳得壽和柳氏
眼見柳氏臉色越來越難看,陳得壽頭皮發麻,趕緊給陳硯使眼色,讓他彆再說了。
陳硯完全不顧他便宜爹的死活,繼續道:“大娘總罵我好吃懶做,可川哥比我還大三歲,為什麼他可以不下地乾活?”
“嗬!”
柳氏一聲冷笑:“村裡九歲的孩子都能當半個大人用了,她兒子還在村裡溜貓逗狗,就大房是人,我們三房都是牲口?我真就不該讓阿硯回來,留在周家總還有口飯吃,回來隻能當小牲口。”
這話說得陳得壽連辯解一句的力氣都沒有了。
往常不說還好,今兒說起來,柳氏的怨氣放入開了閘一般,話也收不住:“我們就這麼一個兒子,當家的,你忍心看他以後跟你一樣拉犁嗎?”
陳硯驚詫地看向柳氏,看到她眼底的淚花,陳硯心中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不到十天的時間根本不足以讓他和柳氏、陳得壽產生多少親情,兩人更像他需要爭取的盟友。
自從上次他向柳氏表明要讀書的想法,當時隻是為了挑起爭端。想要分家,應該是一次次地加深兩房的矛盾,直到矛盾不可調和,才能分崩離析。
此時此刻他發現原來柳氏不需要他多麼努力就已經站在他這邊了。
陳硯眼底藏著複雜的情緒,察覺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旋即就是一隻粗糙的大手蓋在他頭上。
他能清晰感受到那是隻極有力量的手,因長年的勞作,手心生了厚厚的繭子,使得整隻手硬邦邦。
可他卻能感受到手心傳來的溫熱。
手的主人悶聲道:“我爹若是沒死,我不會過這樣的日子,我兒子的爹還活著,他往後不會拉犁。”
陳硯的喉頭有些緊,扭頭看向陳得壽。
月光在陳得壽臉上打下一片陰影,仿佛籠著一股怨氣。
一直為大哥當牛做馬,陳得壽又怎麼會不怨。
打從記事起,陳得壽就被陳老爺子教導考科舉才是唯一的出路,他也是將科舉入仕當做人生目標。
才十歲的年紀,他已經通讀四書,準備下場考縣試了。
恰恰是這個節骨眼陳老爺子沒了,家裡變成大哥陳得福當家。
陳得壽跪著求了他大哥一天一夜,大哥依舊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