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怒喝從遠處傳來,陳硯抬頭看去,就見一行人急匆匆朝著此地趕來。
領頭是兩匹馬,其後便是一輛掛著兩個燈籠的馬車,再後麵還跟了十來個疾跑的壯年男子。
黃管事死灰般的臉上重新燃起希望,雙手緊緊握拳。
老爺來了!
隻要老爺將這些貨物留下,便一切好說。
馬車停下後,立刻有一男子趴在地上,極富態的黃奇誌黃老爺踩著那人的背下了地,疾步走到身穿官服的陳硯麵前。
隻瞥了眼被打開的麻布袋,那黃老爺便意味深長道:“陳大人做事該給自己留一線,莫要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陳硯疑惑:“敢問黃老爺,哪些是不該得罪的人?”
黃奇誌心中惱怒,麵上卻壓抑怒火:“以陳大人的聰慧,該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明麵上的人得罪也就得罪了,背地裡的人是萬萬不可得罪的。”
“願聞其詳。”
陳硯虛心求教。
黃奇誌一口氣堵在胸口,險些將自己憋死。
他壓低聲音,咬牙道:“前朝就有不少皇帝想要開海,可為何改朝換代了,這海還是開不了?這上頭有多少張嘴等著喂?陳大人莫不是以為憑一腔孤勇,就可碰走私一事。莫說是你,就是首輔也不敢碰。”
說完,黃奇誌站直了身子,對陳硯拱手道:“今晚之事,你我可當做從未發生。陳大人依舊可當你為國為民的好官,在下依舊是鹽商。大人想救濟災民,在下也可儘綿薄之力。”
前世陳硯看到網上有人說,明代幾位皇帝都是想開海,觸犯了走私集團的利益被弄死了。
今晚這黃奇誌所言,好似在佐證背後走私集團的龐大。
陳硯沉默片刻,便笑著搖搖頭,再抬眸,眼底已是一片清明:“黃老爺以為本官是為了官聲?”
黃奇誌道:“大人能連中三元想必吃了不少苦頭,以大人如今的官聲,隻要好好活著,便是熬也能熬入閣。大好的前程等著大人,大人何必趟這趟渾水?切莫以為得罪了徐首輔,便不怕這天下之事了,誰當首輔於他們而言並不要緊,聽不聽話才要緊。”
陳硯冷笑:“按照黃老爺的意思,你背後的人想讓誰當首輔,誰就能當首輔?”
黃奇誌並未直言,隻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大人為國為民之心讓在下欽佩,可大人也該知曉,您除了自己,這身後還站著親眷九族。”
天上有明月,卻照不亮這如墨般漆黑的夜。
夜晚的海風吹來,卻仿佛是一雙大手,要將陳硯推入無儘深淵。
陳硯想到家中那日夜不停乾活的爹娘,想到偷藏雞蛋想為他娶媳婦的奶奶,想到為了他抽生死簽的族人。
這是封建王朝,是一個一著不慎就抄家滅族的時代。
他不能一人做事一人當,他的命不僅僅是他自己的,也是家人的,是族人的。
明麵上的敵人從來不可怕,可怕的是那背後看不見的敵人。
他不知他們有多少人,更不知他們是什麼身份,有多少能量。
他連揮拳都不知朝誰揮,也不知何人何時何地會以何種方式朝他出手,朝他的族人出手。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當年他隻是廩生時,高堅與他說到背後的徐首輔時,他害怕了。
今日他已是五品官,黃奇誌說起背後走私集團時,他還是害怕。
他爬了這麼久,好似離真正的權勢依舊遙遠,遙遠到他連看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