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學生不隻是我大梁官員,更是我華夏官員,學生需做的,是為我大梁,為我華夏百姓謀萬世之利!”
陳硯語氣堅定:“我華夏上下五千年,從來都是傲世天下,被尊天朝,萬國來賀,榮耀數千年。如今的朝堂之上,官員們為一己之私爭權奪利,朋黨傾軋,殊不知那原本被他們瞧不起的蠻荒之地正進行如火如荼的大變革。”
說到此處,陳硯語氣變得急躁:“西洋的大船能運行萬裡,來到我大梁邊境走私,就能來犯我大梁邊境。西洋大炮能在海上阻擋我大梁軍,就能轟開我大梁國門。”
“他們有蒸汽機,能行人力所不能及之事。紡織、武器、不用牛馬等牲畜拉動就可以遠行千行的鋼鐵車,當他們發展到一定程度,便要掠奪他國財富,讓落後之國被他們奴役。割地、賠款,虐殺……”
陳硯壓住情緒,語氣變得平靜:“夫子,學生如何能緩?又如何敢緩?”
第一次工業革命雖開始了,成果還遠未達到陳硯所說的程度,但是陳硯著急。
若他開海失敗,大梁便要落後西方,一步落後,就會步步落後,再想追趕需花費更多財力物力人力。
這還是國人覺醒的情況,若朝堂的權臣們依舊隻顧著爭權奪利,不睜眼看世界,縱使其他官員與能人異士們意識到禁海的危害,也無力改變,隻能耗到再次被大炮轟開國門,再經曆百年屈辱。
其他人不知那是何等慘狀,可他陳硯知道。
陳硯在來大梁前六年,一直在想他為何會重生到這大梁。
當他高中狀元,在廣場上被唱名時,當他禦街誇官被百姓歡呼時,他終於明白自己的使命,那就是領著整個民族睜眼看世界。
華夏是個偉大的民族,有數之不儘的天才,更有無數英雄兒女。
隻要讓他們看到何為工業革命,何為科技,他們就能在最短的時間趕上甚至超過。
一人之力終究有限,陳硯不認為憑自己單打獨鬥就能讓整個大梁的科技吊打已走在前列的西方國家。
但是整個華夏民族可以。
哪怕落後百年,這個偉大的民族也可以在短短幾十年就追趕上世界先進水平。那麼他在第一次工業革命開始不久的此時就讓他們開始研究,還怕會落後嗎?
按照陳硯的估算,如今對應陽曆應該是一七一幾年。
此刻的陳硯便有些後悔,自己前世讀的是理科,導致對世界史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隻能大概記得這個時期西方的工業革命已經開始了。
正因如此,他更著急,根本不願再等。
“與讓我華夏站上世界之巔相比,我一人之生死無足輕重。”
陳硯眼中的火,灼燒著周既白的眼,陳硯的字字句句,撞擊著周既白的耳膜,讓其嗡鳴不停,陳硯的抱負與氣節如同一粒種子,飄蕩進周既白那還未被官場玷汙的心臟,破土、發芽。
周既白隻覺體內有一團火,正一寸寸燒著他的身軀,讓他連呼吸都是滾燙的,燒得他雙眼仿佛也冒著名為“夢想”的火光。
從六歲起,他便崇拜陳硯,事事以陳硯為標杆,想要追上陳硯的步伐。
當陳硯連中三元與他握拳那一刻,他便以“連中三元”作為自己努力的方向。
一年不見,陳硯竟已有了如此大的抱負,還要以一人之力對抗祖製,對抗整個朝堂。
這樣的抱負太炙熱,直接將還未進入官場的周既白點燃。
他雙手攥緊拳頭,從心底呐喊出聲:“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懷遠,這一趟我陪你走,縱使粉身碎骨也不怕!”
喊出此話後,周既白的心臟瘋狂跳動,好似整個人都鮮活了。
陳硯鄭重地朝著周既白伸出右手,周既白毫不猶豫也伸出右手,與其緊緊相握。
看著兄弟二人緊握在半空的手,再看兩個少年的義無反顧,楊夫子恍惚間仿佛看到十年前周榮將兩個孩童帶到他麵前的場景。
稚嫩的讀書聲猶在耳邊回蕩,那原本需要他細心嗬護教導的幼苗不知不覺已長成參天大樹,長成足以為整個大梁遮風擋雨的大樹。
楊夫子臉上的擔憂漸漸變成欣慰,枯老的大掌覆蓋在二人相握的手上,在二人齊齊看向他之際,楊夫子笑道:“我楊詔元不過一凡夫俗子,卻能有你們二人當學生,實乃我畢生之幸。”
笑容越來越大:“你們二人非池中物,自在去施展你們二人的抱負,不必聽為師那套明哲保身之語。為師能做的,隻有在背後默默看著,看著你們將來究竟能飛多高。”
周既白雙眼被淚水模糊:“夫子……”
“為官者要有自己的政見,否則便是糊裡糊塗。既白你是幸運的,能在還未踏入官場就有了自己的政見。可你也是不幸的,早早就有了這等宏大的政見,將來必定舉步維艱,一生都要與人爭鬥不休,再無安寧。”
楊夫子笑容裡夾雜著喟歎,又扭頭看向陳硯,那絲歎息也煙消雲散,隻剩長輩的讚賞:“懷遠,此字甚合你的性子,今晚聽到你此番高論,為師才知自己事何等鼠目寸光。能當懷遠你的先生,為師這輩子值了!”
周既白已泣不成聲,夾雜著哭聲呼喊:“夫子……”
楊夫子握著二人拳頭的大掌用力往下壓一壓,仰頭對著屋頂大笑著呼喊:“我楊詔元沒白活!”
下一刻,就聽陳硯道:“夫子您正是成大儒的大好年歲,一步都還未跨出,怎可輕易就滿足?”
楊夫子的笑聲猶如卡住了般,“哢哢”兩聲後,緩緩低下頭看向陳硯,臉上笑還未消散,眼中卻已多了迷茫:“什麼?”
一直默默吃栗子的陳老虎抬起頭對楊夫子道:“硯老爺要讓夫子您當大儒。”
說完,又低頭繼續吃他的栗子。
楊夫子迅速收回手,乾笑兩聲:“學問是糊弄不了人的,為師不過一個舉人,如何能成大儒。”
他擺擺手,對兩人道:“為師累了,你們也都回去歇著吧。”
再讓陳硯說下去,他定然又會被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