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二爺搶過碗,仰脖“吱溜”一口,喉結咕噥哈出的酒氣裡都帶著笑,“痛快!”
一瞬間那雙昏花老眼亮了三分,像蒙塵的珠子被擦了。
他咂摸半晌,指節敲著炕桌,“你混的風光,是祖上蒙蔭,可心眼不壞,這點比我強。”
“哦?您年輕那會兒,比我橫?”張學強拋著花生米接。
“橫?”輝二爺扯扯嘴角,“那會兒爺住的四合院,門墩獅子比你個子高!八大胡同的姑娘搶著給我彈三弦,煙館裡的‘雲土’論斤燒......”
“謔,好家夥,醫館也沒少去吧?”張學強笑著抹眼淚。
輝二爺被噎得咳嗽,拍著桌子道,“可現在呢?硬麵餑餑都得數著吃!
人這輩子就像運河裡的船,順風時扯帆跑,哪知道逆風時,浪能把船板拍穿?”
他指了指空碗,“老話說‘常將有日思無日’,當年我家庫房海參、鮑魚堆成山,哪想過喝口殘酒都得求你?”
張學強把花生米扔進嘴,嘎嘣脆:“船漏了就補,逆風就多劃槳。
真翻了船,爬上岸換條小舢板,照樣能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話裡帶著兩世為人的渾勁兒,不像說教,像蹲馬路牙吹牛。
輝二爺眯眼瞅他,突然樂了:“吆嗬,沒看出來,毛沒長齊呢,比老頭子看得都通透,應該喝一杯!”
說著把空碗往他麵前一推。
張學強拎起西鳳,自己狠灌了一口,扯下塊棗紅色油汪汪雞皮塞嘴裡:“彆想騙酒——先說到底咋換。”
輝二爺的手又摸向後腰,指尖在老皮上蹭來蹭去,像是在盤那對核桃,眼卻直勾勾盯著空酒杯,喉結又動了。
好半晌才說道,“不換,送你!”
張學強心頭大喜,旋即又凝重起來。
好一會兒他搖頭道,“老爺子,我也不易,沒想著開養老院!”
輝二爺愣了愣,帶著老年斑的臉上透出了一股子灰氣。
張學強舉起酒瓶,倒了一碗底,跟剛才幾乎一樣。
“最後三錢,菜隨便吃,喝吧,趕明兒咱還有最後一頓餃子,以後隻當是老朋友了,誰也不欠誰。”
張學強甚至都沒再看那對核桃一眼。
輝二爺臉上肌肉抽了抽,還是拿起茶碗一口悶了,然後抓了把花生米,嘎嘣嘎嘣嚼著,向衣櫃那邊走去。
三亮放下沒剩下一根肉絲兒的肘子骨,揚起油滋滋的大胖臉,“哎,那老頭咋走了?”
張學強道,“吃飽喝足,回家睡覺了唄。”
三亮撓著脖子上的肥肉,“哥,他不是送你核桃嗎,你咋沒要,不好吃?”
張學強眯著眼點燃一根煙,噴了口濃煙道,“好吃,可我不愛,快點吃咱也早回家眯著。”
輝二爺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想讓張學強給他養老送終,以後東西都歸他。
其實他也沒想到為何會做出這麼個決定,也許是兩世為人怕沾太多因果,也許是心底就膩歪吃絕戶。
寧肯不要那一隊奔馳,也要活得輕輕鬆鬆的。
再說了,一隊奔馳什麼了不起的,咱有一倉庫票,將來換一隊勞斯萊斯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