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綾鏡"項目組所在的二十七層,空氣中永遠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張力。中央核心區的玻璃幕牆內,姚浮萍的身影在數十塊閃爍的屏幕前快速移動,她的聲音透過內部通訊係統,冷靜地下達著指令:"壓力測試第三階段,模擬峰值訪問量百分之二百二十。厚樸,重點監控加密數據流的吞吐效率。"
與此處仿佛連空氣分子都在高速碰撞的氛圍截然不同,位於樓層東北角的"數據安全審計與公共科普辦公室",時間的流速似乎都緩慢了下來。
這間辦公室僅有核心研發區十分之一大小,緊挨著消防通道和設備間,門牌上的字體也比其他部門小了一號。室內擺放著四套標準化的灰白色辦公桌椅,此刻隻有靠窗的位置有人。
林晚坐在電腦前,屏幕上打開的並非複雜的代碼編輯器或數據可視化儀表盤,而是一份關於《個人信息保護法》最新司法解釋的PDF文檔。她的左手邊整齊疊放著幾份已完成的數據備份合規檢查記錄表,右手邊則是一遝待歸檔的舊版安全協議文檔。
陽光從那扇狹小的、朝向內部通風井的窗戶艱難地擠進來,在蒙著薄塵的桌麵上投下一塊邊緣模糊的光斑。空氣裡漂浮著打印機墨粉和陳舊紙張混合的氣味。
調崗至此,已近一月。
從曾經風暴眼的中心,從那個充斥著審視目光與無形壓力的核心地帶,驟然墜入這個幾乎被遺忘的角落。這裡沒有了觸及公司命脈的核心數據權限,沒有了廢寢忘食的技術攻關,沒有了與姚浮萍就某個算法邏輯激烈爭辯後、彼此眼中掠過的那一絲認可,自然也遠離了......那道時而會越過開放式辦公區,落在她身上,帶著複雜探究意味的、屬於龍膽草的視線。
如今的工作,瑣碎、重複,邊緣得近乎透明。核對各部門提交的、格式僵硬的數據備份日誌,整理年份久遠、已無人問津的安全審計底稿,撰寫那些試圖將複雜技術術語轉化為通俗語言的科普短文......這一切,與她曾經潛伏時接觸到的、乃至後來作為"汙點證人"協助防護時所麵對的、關乎企業生死存亡的技術攻防相比,如同從驚濤駭浪的主航道,被拋入了一潭幾乎停滯的淺水。
內心並非沒有落差。
偶爾,當走廊儘頭傳來項目組因某個技術節點取得突破而爆發的短暫歡呼時,她握著鼠標的手指會微微停頓;當她登錄內部係統,權限列表裡那些熟悉的、代表著核心區域的紅色訪問標記已全部變為灰色的"無權限"時,一絲苦澀會悄然漫過心尖。
但她更清楚,這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是贖罪,也是自我放逐之後必然的代價。遠離漩渦,才能獲得喘息之機,才能一點一點,將那破碎的、沾滿汙點的過往,重新拚湊。
"叮——"
內網通訊軟件特有的提示音,清脆地劃破了辦公室的寂靜。
發信人頭像是一個簡潔的職業照——人力資源總監,九裡香。
"林晚,請現在來我辦公室一趟。"
消息框裡隻有這一行字,沒有任何多餘的寒暄或表情,符合她一貫的作風。
林晚的心跳不易察覺地漏跳了一拍。對於九裡香,她始終懷著一種複雜的、夾雜著感激與深刻忌憚的情緒。這位擁有驚人洞察力的HR,當初是最先將懷疑的目光精準鎖定在她身上的人。儘管在後續的處理中,九裡香秉持了專業態度,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為她爭取到了"戴罪立功"的機會,但每次麵對那雙仿佛能穿透表象、直視靈魂深處的眼睛,林晚仍會感到一種無所遁形的壓力。
她迅速關閉了文檔窗口,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本就平整的衣領,仿佛這能給她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防護。起身,離開這間過於安靜的辦公室。
走廊漫長而安靜,吸音地毯吞噬了腳步聲。牆壁上懸掛著龍膽科技發展曆程的宣傳畫,從最初幾個人擠在狹小辦公室的創業團隊,到如今占據數層頂級寫字樓的行業新貴,無聲地訴說著野心與成長。兩側的會議室裡,不時傳出隱約卻激烈的討論聲,空氣中彌漫著屬於技術前沿的、焦灼而興奮的氣息。
這一切曾經與她息息相關,如今卻像隔著一層無形的、堅硬的玻璃。她是一個旁觀者,一個......局外人。
在九裡香辦公室那扇厚重的實木門前站定,林晚深吸了一口氣,才抬手敲響。
"請進。"裡麵傳來的聲音清晰而平穩。
九裡香的辦公室與她的人高度統一:極簡,高效,沒有任何多餘的個性化裝飾。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構成的都市天際線,但她身後的百葉窗被精確地調整到一個角度,既引入了足夠的光線,又避免了強光直射,讓整個空間處於一種冷靜、中立的光影之中。
"九裡香總監。"林晚走到辦公桌前,保持著適當的距離站定。
九裡香從一份文件中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那眼神不像審視,更像是一種快速的狀態評估。"坐。"她指了指對麵的椅子。
林晚依言坐下,脊背挺直,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
"調崗到數據安全審計部快一個月了,"九裡香開門見山,語氣沒有任何起伏,"適應得如何?"
"還在熟悉業務流程。"林晚選擇了一個最穩妥的回答,"工作內容和以前差異比較大,需要學習的地方很多。"
九裡香微微點頭,看不出是否滿意這個答案。她從手邊拿起一份裝訂好的文件,遞到林晚麵前。"看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