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拾安睡得早,醒的也早。
天才蒙蒙亮的時候,他便悠悠睜開了眼睛。
他沒有賴床的習慣,醒了之後便拉開淺蓋在身上的被單,翻身坐起。
不過今日稍顯例外,坐起身來之後,他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看著此間與他在道觀裡住的那間廂房截然不同的租房環境,意識朦朧之際,他還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哪裡。
太陽尚未升起,偌大的城市懸在明暗之間,像破曉,又像黃昏。
淡淡的光從窗戶漫了進來,在地板上投出狹長的亮帶,陳拾安睜眼盯著天花板,石膏吊頂平整得像塊剛刮過的膩子,邊角的線條直挺挺地切過視野,不像山裡道觀的梁木,總帶著樹木自然的弧度,還能看見年輪在暗處若隱若現。
房間靜得古怪,又吵的心慌。
靜是沒有蟲鳴鳥叫聲。山裡的清晨從來都不是悄然無息的,天蒙蒙亮時,先是有一隻畫眉試探著叫兩聲,接著是斑鳩的咕咕聲從竹林深處漫過來,最後整個後山的鳥雀都醒了,嘰嘰喳喳鬨成一團,連帶著道觀簷角的銅鈴都跟著晃悠,叮當聲混在裡頭,像浸在水裡的糖塊,慢慢化在風裡。
可這裡的聲音是悶的。遠處隱約有汽車駛過的低吼,樓下傳來模糊的說話聲,還有牆壁裡藏著的、持續不斷的嗡鳴——後來陳拾安才知道那是空調外機所發出。這些聲音擠在密閉的空間裡,撞在瓷磚地上,撞在玻璃窗上,彈回來時都變了調,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像沒乾透的汗。
“嗯——沒睡好——”
陳拾安用力揉了揉太陽穴,總算從這意識混亂的清晨裡清醒過來。
十八年刻在骨子裡的生活環境與習慣驟然改變,一時半會兒想適應,實在不容易。
這種不適,無關修為道行,隻是他作為活生生的人,如饑要食般自然的生理反應罷了。
好在一聲慵懶的貓叫傳來,總算讓陳拾安尋到些山裡的熟悉感。
“肥墨醒了?”
“……”
“昨晚睡得咋樣?”
“喵。”
比起陳拾安來,黑貓兒顯得習慣多了。
身下的床墊,陳拾安嫌棄太軟,不如道觀的硬床板睡得踏實,而拾墨偏偏最愛這樣軟軟的床墊,翻身躺在上麵露出小肚皮,不知多愜意。
“醒了就彆躺了,懶貓!”
陳拾安翻身下床,被子丟到了貓兒身上,等黑貓兒像蚯蚓似的從被子土裡鑽出來時,他已經開門出去了,貓兒便也布靈布靈地跳下床,跟著他往外走。
客廳的鐘滴答滴答的走著,陳拾安看了一眼,才早上五點鐘。
家裡安安靜靜的,昨夜裡洗的衣服在陽台掛著,隨著微風輕輕搖動;
李婉音的房門關著,應該是還沒醒。
陳拾安沒在城裡生活過,但也知道大部分人不會像他這樣醒的那麼早。
於是在家中走動時,他放輕了聲音。
先刷牙洗臉,然後去廚房簡單弄個早餐。
昨天他買了麵和雞蛋,早餐就吃個麵好了。
燃氣灶是第一次用,他轉了會兒旋鈕,沒見火。琢磨一下才知道,打火時還要摁下去再璿。
[噠——噠——]
他特意把鍋端開,想看看火是怎麼起的。隻見針尖釋放出電弧,接著‘嘭’的一聲輕響,藍色火焰便跳動起來。
“原來是電引的火……”
陳拾安覺得有趣,又試了一次。這次他刻意隻開煤氣不起電弧,伸手一指,又是‘嘭’的一聲,爐灶再次跳起藍色火焰。
“看來法術的火也能引火……”
小道士表情淡淡,可這一幕要是被旁人看見,怕是得驚掉眼球了!
這明明沒有火源,這火是從何而起的?這科學嗎?你在用什麼鬼東西在做實驗啊喂?!
大驚小怪,小把戲而已……
陳拾安沒有再亂玩火了,他已經看見了燃氣表上麵、用橙黃色醒目貼紙貼著的‘危險警示’,這下也老老實實地重新打火開始煎蛋煮麵。
他的五感遠超常人,能嗅出現在用的燃氣和山下村民們常用的罐裝燃氣似乎不是同一種物質,至於具體是什麼成分,他不知道。
火在燒著的時候,他觀察了一下燃氣表,每隔一會兒,表上最末尾的數字便會增加一字,跟城市居民用水一樣,燃氣也通過管道輸送到了各家各戶,用表計費。
這個倒是比用煤氣罐省事多了。
鍋已經燒熱,他倒入油,信手拈來地敲了兩個雞蛋打進鍋中,等一麵煎定型後,再用鍋鏟穩穩地翻過來煎另一麵,直到兩麵金黃,卻又不焦不糊。
取來適量的水加入,等水開了之後,他把麵餅也放入,順便拿來調料品簡單調個味兒。
等到麵都煮好了,他才注意到掛在爐灶上的抽煙機忘了開……
難怪說油煙怎麼這麼大,城裡生活真是麻煩……
陳拾安的廚藝不錯,在山上的時候,師父最先教會他的就是廚藝,等他長到夠得著灶台的高度了,懶鬼師父就再也沒下廚做過飯了。
不過縱使廚藝再好,一碗簡單的雞蛋麵也談不上比肩山珍海味,不過是填填肚子。
他本想給李婉音也做一份,舉手之勞而已,可她還沒醒,麵放久了會坨,便下次再說。
陳拾安端著麵到餐桌旁坐下,沙發上的貓兒聞著味兒跑了過來。
“對了,肥墨你要吃貓糧嗎,我給你買了些,搞點給你嘗嘗。”
“喵?”
陳拾安取來一個碗,打開昨晚買的雞肉味的貓糧,往碗裡倒了一些。
黑貓兒跑過來,一副挑食的樣子,看看又嗅嗅,這一顆顆豆子似的玩意兒,可真是看著都沒有食欲。
“彆光看啊,你嘗嘗唄。”
“喵。”
黑貓兒不吃。
“我花了錢買的。”